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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那小少年这才回过神来,他们不是在淮南了,北边的人家,没一个是能惹得起的。哥儿向来不喜欢生事,今日的确是他过于没分寸了。
既捉弄了人家,叫人家下不来台面了,势必是要赔礼道jsg歉的。淮南郡位于南方,虽不是江南富庶一带,小玩意儿总归还是有的。卫籍将笔轻轻搁下,拿了卷战国策在手里,乜了尔风一眼:“咱们不是带了许多上好的笔墨方砚在身上吗?你挑件还过得去眼的,擦亮了匣子给人送去吧。”
目光落到屋内那涂了桐油的箱子上,尔风讶道:“可是哥儿,这都是给二哥儿带的……”
“下回莫要给我生事就好。”
主子替侍从收拾烂摊子,感激还来不及,哥儿懂事理得早,这种事儿从小到大已经说不清有过多少次了。尔风眨巴两下眼,悻悻闭了口,挑了支匣子里头并不算特别贵重但也是精品的湖州花梨木狼毫小楷笔,给卫籍眼下示意过,点了头,面上这才重新挂上了笑,嗳着出去了。
因而归弦阁里边又只有浅浅的风声,伴着少年郎君手里那润手的竹简卷轴坷嗒碰撞的清脆声响,似乎方才门前的微小闹剧是一点儿也没发生过。
风至而草木摇,后院里的斑竹轻摇落下潇潇细叶,晃了些翳影入了内室,卫籍朝着那片细竹的方向望了望,身子顿住思索了一下,小心卷了书卷握在手里,抬着步子轻飘飘跨出内室门槛。
日头再好,掠过竹影落下的也始终是萧瑟的。脚下轻踩过的落叶微微皱起响起轻微干裂声,面前是买笑藤[1]做的低矮隔断。他似乎听见有人低呼捂了嘴,他抬头,再往前便是深深浅浅红粉色的一片。
这下心里大概明白了,轻手摘了朵开得正好的蔷薇,仔细将里边的蚁虫吹干净了,于是才伸手,沿着隔断墙的边缘松手丢了下去。
他候在墙的这头,听那边传来声:“咦,四月怎么会落花呢?”
春影照人(八)
她小心躲在墙垣的下边,看着头顶上的买笑花藤在晚风中轻颤,拍着前胸呼了口气慢慢站了起来。
原来是风啊,她还以为是自己翻墙过来被发现了。
心里虽这般安慰着自己,她还是觉着心里有些落不实,踩着方才自己翻墙过去时用的矮几朝墙垣的那一面望了望,底下一个人影都没有,这才终于放宽心,笑着提了裙摆轻轻跳上软草,安安静静地绕过垂花屏风朝芙蓉居内室里边走去了。
卫籍抱着臂从斑竹林后边出来,脑中全是方才那少女怯生生地从墙垣上面探出脑袋来的模样,微微摇头。那么多年过去了,倒是和从前怯生胆小的样儿一点都没变。
头上有些痒,是细细的竹枝和竹叶在他发间穿过。他方才躲得有些着急,也没想过这姑娘都翻过墙去了还会重新来探头过来多瞧一眼。发间的竹叶摘下,细细长长地躺在他手中,带着星点被晚霞暖着的黑斑。
他想从竹林后边挪出身子来,衣袖一动竹林便跟着摇了摇,恰逢晚风充盈,簌簌落落飘了一地,满眼墨绿青白,交织成一幅凄美的人间水墨。
尔风自庭院门后向外探头,见他安静地站在晚风里,忙不迭回屋里拿了件还算厚实的墨绿氅衣。“今儿个虽然是四月末了,白日里的热意到了晚间都吹得没剩多少了。风里凉,夜里更凉,您要是害了病回洛阳,郎主和主母非得给我扒掉一层皮来。”
卫籍不理会他,只给他指了指那些还未落到尘土里的竹叶。“你瞧他们是什么个模样的?”
这话尔风听不明白,在夕阳辉映里仰面,“哥儿,斑竹不是竹子的模样,难道还能是珍宝鸭的模样?”
竹子自然只能是竹子的模样,卫籍有些无奈地乜了他一眼,他问得又不是这个。“你瞧头上的竹叶,和落在土里映着阳的竹叶,觉着有什么不同呢?”
他瞪着眼,用力地抬头看看上边,又眨眨眼看着地上,良久道:“枝儿上的是活着的,地上的是枯死的,但地上的能照到暖丝儿,枝儿上的不全能够。”
卫籍笑笑,“你这小子,话说得对也不对。”
尔风不解地挠头,“可是奴婢说错话了?”
“前头的叶哪怕是在枝儿上,也落得到暖意儿,可后头的不成。要枝干摇晃,要恰好一阵从内朝外飘的风,还要借力,不能飘太远,也不能落太近,都有一个度的。想要恰好落进最暖最亮的那抹夕阳里边,可不是件易事啊。”
又是一阵晚风吹面,将夕阳吹得晃悠悠的,黯淡下去几分。风里有微微的水汽冷意,尔风见状赶忙将大氅给他披上。“哥儿,奴婢不似您是个有学识的,奴婢不懂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只知道您万不能病着。”
他扶着卫籍回归弦阁里头去,才坐定没一会儿,便见外边的天已经透黑了,他站在窗前,看着水墨蓝色的天,早先的云也青黑团在上边浮沉着,夕阳星星点点褪去,不一会儿便黑全了。
庾府里的下人们忙着将廊上的竹帘放下,一盏盏挑起的灯笼也都燃起来了。尔风捧着两盏瓷灯回来,青铜做得灯勺搁在一旁,像这一整套完备次序里的收尾,亦是敲定了盏灯上头黄白色的蜡烛的归宿。
他回过头来看着尔风将书案上摆着的瓷灯里的灯芯点燃,心神一动,问道:“咱们这儿有几盏灯?”
尔风将火折子一灭,“咱是在外头,比不得洛阳和淮南那会儿,哥儿您的内室里边就五个灯台,三个灯盏,灯油随便添。”
“芙蓉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