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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卧着,手肘拄着床榻,另一只手缓缓拍了拍塌下之人的脸颊,动作轻柔如抚摸一件上好的瓷器,“朕啊,梦到你刚进府里的时候了。”
秦姝垂下眸子,鼻息略急,却不去与那人对视,“原来是陛下,想念小时候的日子了啊。”
“朕记得,你那时为了见岳听白不惜反抗父亲,被父亲带出府去好几个月才回来,我当时想了许久,父亲会把你带到哪里去?刚收养的小丫头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刘笙目光如钩,倾下身子试图看见她的表情。
“当年不敢问。今日既然提起来了,阿姝不如说说,父亲带你去哪了?”
秦姝的身子不可控地轻颤,极力地要紧牙关克制住神思,一时间大殿陷入死寂。良久,他才听见她的声音,“臣的记性,不好。恐怕记不得了,若是说一些与陛下当年玩闹的趣事儿,或许还能记得些。”
“是吗。”
这两个字敲在她的心弦上,秦姝闭紧双眼,又道,“彼时不过九岁。说起来陛下与臣一般年岁,却还能记得这些。臣,佩服。”
刘笙大笑出声,朗声道,“欸,不想说就不说嘛,还恭维起来了。细细想来,父亲也就能把你带到什么暗牢一样的地方。”
眼神暗淡了些许,望着日头照进大殿里的白光,他恍惚着,“父亲,是个一旦决定,就不容差错的人。他认定要把你培养的冷心冷情,怎会准你心有牵挂呢?也不知你这傻丫头付出了多少,才在后来换得每年与那个小女郎见一次面。”
“朕说的,对不对?”
“陛下谈论先帝,臣不敢附议。”秦姝吐了口气。
“你是如此,朕也一样。咱们都是他摆好的棋子。”刘笙还不等秦姝放松下来,径直伸手将她的下巴挑起,迫使她不得不仰着头与他对视,“所以阿姝,咱们才是一伙的。你可别光顾着老头子的遗愿,把咱们的约定给忘了。”
多年的习武让秦姝极其不适应此刻喉管暴露在外的感觉,当即眉头紧蹙,粉唇轻启,“臣的愿望,只有陛下能实现得了,臣又怎么敢忘了自己是谁的人呢。”
见上首之人的神情缓和下来,秦姝才道,“臣前些日子就和陛下说过,臣有万全的法子,帮助陛下政由己出。陛下是对臣的做法,有什么指点吗?”
刘笙睨着她,“你除了给朕献上一颗张弛的人头,还做什么了?太后这两日都快把宫门掀起来了,你瞧瞧你给朕惹得这些麻烦。”
“想必陛下今辰免了早朝,否则此事今早就该结束了。”秦姝眼里的自信由不得他不信,“后宫不涉及政事,即便陛下尚未及冠也不能,陛下不想对娘娘开这个口,臣来帮您。”
刘笙的手指磨砂着她瘦削的下巴,饶有兴趣道,“让朕猜猜,阿姝又把谁收到麾下了?不畏太后势力报复,还能管得了此事的。。。嗯,御史台?”
“御史台,也是陛下的御史台,臣不过是给他们指一条明路,给他们机会为陛下分忧罢了。”同是这京城宫墙内养大的少年,谁的话都是半真半假,这样的两个人在对弈时反而有种别样的乐趣。
秦姝自己都未曾注意到她的眼神发亮,两人的神情就像在照镜子一般,眼中的算计——如出一辙。
权谋会令人心醉。
“张弛死了,右卫军的将军空了出来。既然是阿姝的手笔,不如说说,想要举荐何人来领这块兵符?”
“臣确实有一人选。只不过再稍过几日,臣会有一份礼物要送给陛下,陛下可以看过之后,再决定此人能不能担此大任。”
刘笙勾起唇角轻笑一声,笑得还隐隐咳了出来。秦姝端了一盏热茶给他饮下,才听他说道,“好,朕就等着看阿姝的礼物,阿姝。”
秦姝无意地应了声,“嗯?”
“你可千万别让朕失望。”
秦姝放回茶盏时身子侧对着他,殿门外的白光刚好照亮了她一侧脸颊,不着胭脂、长眉清眸的白皙面容此刻温婉极了,而在另外一侧本就在阴影之中,鼻梁的暗影也静静落在脸颊上,发丝散落在额前,默默诉说着主人的境遇。
她再次直视着他,目光淡淡,渐渐透着一股少寡冷漠的疏离感,“不知尹天师此刻在何处,臣昨日晌午进宫并未见着他,一直要去拜访的。”
“怎么,不过是陪朕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就待不住要走了?”刘笙揉了揉发麻的臂膀,向后倒了下去,“他啊,说有比宫里更好的药,恐怕此刻都在城外的药铺了吧。你有要紧事儿?”
秦姝面如寒冰,“真是不巧。那臣只好在宫里,等着他回来了。”
。。。。。。
连在九层台的地牢里都能勉强浅眠一夜的谢行周,昨夜是实实在在的彻夜未眠。
第一缕晨光打在脸上的时候,谢行周猛然坐起,心里突然萌生了个侥幸的念头。披着蓑衣连佩剑都忘了带,径直出门牵马,纵身一跃双腿一蹬,伴着马儿的嘶鸣声奔驰在还未全然苏醒的长街上。
快点,得再快一点,说不定会像自己想的那样,说不定问题可以自然地迎刃而解。
终于,终于到了那进退无解的地方,谢行周隔着大门往扶摇阁里面看,隔着大雨他虽瞧得不真切,可确实未见着半个人影!更重要的是,平日里早就开启叮叮咣咣的敲打声,此刻也完全消失。
只听得见大雨敲击着大地。
他心里一喜,哪怕因蓑衣系得不够妥帖,搞得身上淋了个半湿也全然不在乎,眉梢飞扬得表达他的愉悦,从马背上往下一跳,三步并作两步地推门往里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