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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海笑意浮着,不到眼底:“步主任一表人才。”
“大记者过奖。”步安泰也笑得牙不见眼,啤酒肚愈发将腰带撑得压力山大,连带着腰上别的钥匙扣哗啦作响,的确很有村镇干部的范儿。
办公室装修简单,面积不大,步安泰满身横肉往中间一杵,显得室内逼仄不堪。
他似乎意识到这一点,将连海和季明月往外面引,又重重地拍了拍连海的后背:“我昨天就接到乡里的电话,说京州要来两位大记者,做‘乡村振兴’的专题采访,这两天就会来步家村采访,这是咱们村儿的荣幸。机会难得,让我们一定好生招待。”
“没想到二位动作如此神速。你瞧瞧,步家村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大记者如果不嫌弃,下午先在办公室休息一下,我们晚饭上城里吃,西北特色农家土菜,我联系一下光伯。”
“哦对了,大记者坐我的车,保证服务到位。”步安泰像模像样地敬了个礼,话毕掏出腰间手机皮套里的手机,就准备打电话订座。
季明月走在后面,极轻地拉了拉连海的风衣衣角,意思是问怎么办。
农村是人情社会,大多排外又爱攀关系,此次前来,连海其实已经做好和步家村一干人等推拉的准备,必要时喝酒应酬也得硬着头皮上。但万万没想到杜宾的前期工作竟然如此到位——合着步安泰是将他和季明月当成了那种赚车马费写水稿的无良记者了。
但毕竟正事要紧,连海思忖须臾,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我们刚从沛州城过来,步主任又要把我们赶回去?”
步安泰摇着手机,笑道:“看不起我步某人是不是?”
“不能够,”连海眯了眯眼,“既然是吃有特色的,不如就在村里。我在城里坐出租车的时候,听司机介绍说,你们这儿农村的流水席是一大特色,婚丧嫁娶,红白喜事,那是必须要准备的。来村里不吃席,就像读四大名著不读红楼梦。”
他特意加重了最后几句话的音量。
听出连海在套对方的话,季明月脑袋凑过去,接过话题,也有样学样说起了西北方言:“大盆菜流水一样上来,攒劲儿!步主任,最近村里有喜事吗?让我们也见识见识呗。”
“没嘛达(没问题),那咱就在村里吃,我让家里准备一下。”阳光有些毒,步安泰脸被晒得发干发红,抹了把卤蛋一样的头顶。
他又想起了什么,眼睛微微眯起,乐呵呵地问道:“二位来村里之前,和光大伯联系了吧?”
“步荣光步总?”连海敏锐问道。
步安泰立直身体,点点头,卤蛋更显油光锃亮。
连海摇头:“来得急,我们想着步总贵人事多,准备采访完再去拜访。”
默了几秒,步安泰恢复笑容:“这样也好。”
来步家村采访是假,打探喜宴惨案和步安宁的消息是真。思及此,连海决定即刻行动:“步主任,要么先带我们去村里转转?了解一下基本情况,我们好做个采访计划。”
“那必须的,您二位指哪儿我打哪儿。”步安泰点头。
“安泰哥,”季明月自来熟,跟着换了称呼,“我听你这声‘光伯’喊得很亲切啊,您和步总很熟吗?”
步安泰笑容愈发灿烂:“光伯嘛,是我亲大伯。”
作者有话说
依旧是一些些小伏笔
第61章“疯了。”
“大记者不要误会,”步安泰嘿嘿笑,“步某人虽说是领导的亲戚,但主任的职位,是村里乡党(父老乡亲)们共同投票选出的。”
连海身居冥府高位,宦海浮沉多年,自然懂步安泰这番解释的用意。
但是话说回来,基层选举大多走个过场,上台者要么有关系,要么有钞票,要么二者兼而有之。关系和钱意味着资源,资源则意味着利益、便利、好办事儿。像这样的同姓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否则村民也不是傻子,凭什么pick你?
类似的事例阴冥也有。据说阎罗大厦传达室的张大爷就和酆都大帝庆甲关系匪浅,知晓阎罗大厦里诸多内部消息。阴司冥府但凡有人想打听些事情,拎几瓶金盖汾酒去传达室和张大爷唠嗑,是最省事儿的法子。
连海会意:“我们选步家村采访,也是因为村子近几年发展得很有特色,诸如步荣光步总这样的乡贤频出,是基层群众自治的典范。”
几句话表面上平平无奇,彩虹屁却吹得丝滑无比。步安泰眉开眼笑,头顶为数不多的两撮头发在微风吹拂下跳跃摆荡。
“我给二位介绍下——步家村属于人口意义上的小型村,全村现有一百八十三户,全部姓步,但大有来头,我们祖上来自西晋的步兵骠骑,同宗同源。”步安泰陪连海和季明月在村中踱步,打得一口好官腔,“乡党大部分务农为生,小麦和烟叶轮着种,一年三茬;早些年也打猎,但打猎赚不到钱,禁|枪之后就没人干了。”
步家村里都是二层砖瓦房,典型的农民楼,白漆灰顶整齐有序,可半空的电线却又拉得杂乱无章,精致与粗糙一色,现代共古旧齐飞。
太阳已经开始西沉,日光给房顶上一台台太阳能热水器镀上了浅橘色的滤镜,天空蓝得此言,和地面凝固的黄土是绝配,不时有声声鸟鸣点缀其间。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下午,一座再普通不过的村落。
还是有不对的地方。
季明月走了片刻,才明白诡异之处:太安静了。
安静到只有鸟鸣,整个村子没有半点烟火气息,像一张荒诞无比的现实主义画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