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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纾的心脏仍在急速跳动着,她听见都乐的声音弱了些许,却愤怒依旧。她还没有在方才这一波剧烈对抗中缓过来,那抹暗红的血色明晃晃挂在小姑娘细嫩的胳膊上,看得傅纾心里没来由一紧。
为什么都乐会选择用这种方式发泄不满呢,伤害自己又能报复谁?
小姑娘心里割据着矛盾,而她处理的方式认识几年来都受制于别扭的性格,寡言伴随着极端。就如此刻,眼前那攥紧的拳头让傅纾实在没底,猜不到都乐是否还会做出更消极的举动。
傅纾害怕了。
她额前的青筋快速鼓动两下,因着自己的设想眼底一瞬间掠过惊慌,刚要柔软的心蓦然冷硬起来,于是,开口就对都乐呛声道:“就凭阿姨将你交给我了,我就不能看着你乱来,这个理由够不够!还是你仍要继续闹?那你闹,继续闹好了,不是要砸照片吗,出去砸,敞开了砸,最好把灵堂也砸了,整个家都砸了,你尽管让季安阿姨泉下不安……”
受伤的小兽闻言愣了愣,一时万念俱灰,垂眸死死咬着下唇,独自落泪。所有人都要她坚强,要她理性,妈妈这样,舅舅这样,傅老师也这样,可是,凭什么呢?
都乐突然觉得好累,真的好累,妈妈走了,家也就没了,她的世界,灰朦一片。
“我……”算了,没有人想听,她也累了,不想争辩了。
房内紧张的氛围随着都乐的沉默逐渐消散开来,暴风雨好像过去了,可傅纾心里警铃大作,这只蜗牛又要缩回去了,这样不行,这样会出事的。
女人赶紧敛下寒意支开周秉全:“周叔,家里有消毒水吗,能帮我找找吗,她手上有伤口,天气热我怕不处理会发炎。”
周秉全秒懂,他跟傅纾交换了一个眼神,确定傅纾能稳住都乐,便借口去找消毒水和创可贴退出了房间。
傅纾和都乐的情况,他听姐姐生前说过大概,既然姐姐都能支持,他无意指手画脚,都乐这孩子太苦了,周秉全只希望她以后能开心点,不管身边是谁,无论对象男女。
再者,傅纾这段时间在北城对他们一家子的关照无可挑剔,尤其对都乐,恨不得掏心掏肺,自家外甥女不轴的时候也不是不听劝的,何况对象是傅纾,他倒不怕单独留这两人在房里会刺激到都乐,爆发二次争端。周秉全估摸着傅纾情急之下凶了人,这会儿可能需要点空间哄了,所以啥也没说,先行离开。
事实的确如此。
随着房门被带上,傅纾犹豫片刻,叹了口气,转转刚才发力过猛仍有些颤抖的手臂,上前一步堪堪搂住佝偻着背,失魂落魄的都乐。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淌,女人将小姑娘的侧脸轻轻靠在自己怀里,抬手一点点捋开了她脸上被泪水和细汗黏住的细发,那小心翼翼的态度,是区别于刚才训人时的一百八十度反转。
她对都乐说对不起,不是故意凶她的,话音未落,小姑娘的泪珠又一次滚落下来,委屈而汹涌。
傅纾心疼极了,恨不得自己有超能力,打个响指就解决小姑娘所有痛苦。
她稳住自己的声线问都乐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那么生气。
小姑娘抽抽噎噎地说:“我在妈妈的手机上看到他们的聊天对话了。”
都乐很震惊,周季安和都铭之间的联系没有断,而所谓父亲,几年间几乎在她的生活里销声匿迹。
她看见这些年奶奶病痛不断,妈妈一直有向那个人发短信,告诉他奶奶住院的情况,但都铭很冷漠,从未过问家里的消息,只有他们离婚的头几个月,简短地回复过几个“嗯”字。
都乐想过,即便离婚,妈妈还是爱他的,所以还会关照那边家里的情况,再推敲上次生病在办公室里听到的舅舅和妈妈的对话,她晓得了,这些年里,爸爸很少回过温城,奶奶可能都是妈妈照顾的。
甚至,她猜测这么爱体面的妈妈思考过放下身段找那个人复婚的可能。
但是,都铭显然不是这样想的。这几年,妈妈发过去的信息渐渐得不到回应了,无论这些信息的内容是关于谁的,是否紧急。
她这位医学意义上的父亲冷血到自己的父母子女皆不关心。
转折出现在今年年初的一个日期里,周季安问他有时间聊聊吗,她有事要说。
都乐看见对话框的那一侧久违地跳了一段文字:我有新的对象了,希望我们之间联系到此结束,我妈那边我会安排转院,谢谢。
这句话夹杂在妈妈这些年清一色关于奶奶的“病情汇报”里,特别突兀。
那是发生在周季安肺癌确诊初期的事,都乐很难不把妈妈的消极治疗与之联想到一起,妈妈一定是心灰意冷了。
她如何能不怨都铭呢?在都铭冷硬拒绝沟通后,妈妈在七月初昏迷前给都铭发了生前最后一条信息,对方没有回复。
都乐看见上面写着:我得了癌症,日子大概也不多了。不是迫不得已我不会打扰你,我死便死了,唯一放心不下都乐,前几天,孩子哭着对我说她不想成为孤儿,如果你有心,希望你能担得起一个父亲该有的责任,在我走后好好照顾都乐,我会很感激你。
所以,客厅里的全家福多讽刺,妈妈这辈子的爱情多讽刺,他们这个支离破碎的小家又何其讽刺?
第84章
都乐想想就觉得崩溃,她无法开口咒骂那个狠心无情的生父,只能抬手环着傅纾的腰,咬着牙小声啜泣,贫瘠地重复着“我恨他”。
傅纾亦红了眼眶,她看了那条冷冰冰的信息,“孤儿”两字多刺眼,她为周季安孤独又饱受身心折磨的生命最后时光感到遗憾,更为小姑娘从此失去长辈荫蔽的伶仃人生阵阵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