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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多年前,吴越王寄书庄穆夫人: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夸赞的也是这样草长莺飞的四月,她多希望听筒那一端的人,有一天也怀着这样的心思,盼她归,待她回。
可是,走到她身边,又多难啊!
这种念头每每蠢蠢欲动,都经不起妈妈一句“小纾不可以”的敲打。
车辆损坏的隐患可大可小,加之南边计划想去的景点也安排得差不多了,四人决定配合旅游公司的调度,提前先回拉萨,都乐的然乌行果然应了当时的想法,不了了之。
向导一路肉疼,地方评估的维修报价过万,这几趟都白跑了。都乐笑着拿“福祸相依”的话安慰他,可不是嘛,这两天她和傅纾沟通的频率,渐渐回到了去北城之前的节奏。向导经此意外,开车也小心多了,这在山路险恶的藏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时间进入五月,拉萨的游客骤然增多,傅纾趁着假期去城郊踏春上香时,两个时区外的高原藏区,都乐正在跟着流动的人潮围着白墙转经。
殿前的青石板明亮如镜,万盏酥油灯终日长明,有虔诚的藏人匍匐在大昭寺外磕着等身长头,红袍加身的僧侣不时走过,清颂她不熟知的经文。
藏区的生活节奏很慢,有种随波逐流的浪漫,都乐享受这种从未体味过的放空,可以完全割裂生活生产,撇开诸多琐屑,只专注于思考问题,就像路上许多看似踽踽独行的朝圣者一样。他们对神明的祈求可以是种迟钝的依赖,但不是走投无路才如此,他们的生活有很大一部分因信仰而展开,这是一种很震撼的精神力量,日复一日的转山转水转佛塔,这么做,并不是非要奢求一个飞黄腾达的结果,仅仅为了谋求内心的平静与安定。
都乐想到了傅纾从前对她说的话:坦然、淡然、平常心……
远处的晨辉穿透稀疏的云层,射出一束束璀璨的金光,照得大昭寺愈是庄严神圣,这是她生活的城市难得一见的盛景,向导说,寺里供奉着的觉卧佛,是2500多年前释迦摩尼本人在世时塑戚的,而佛光映照的大昭寺,是许多朝圣者披星戴月,终其一生的归宿……
都乐不意外是要请金刚绳的,想为傅纾祈福,想要她六时吉祥,平安喜乐。
只是这一回,再想送给傅纾却显得刻意了,她不敢冒进,打破这段关系间微妙的平衡,都乐忽然懊恼藏香猪寄得太匆忙了。
而她摩挲着手绳,心不在焉的模样落入林筝眼中,又有了别的意味。小白羊未免对傅老师太上心了,她甚至不必去猜都乐结缘的目的。
这几天,她几乎算得上二十四小时都和都乐在一起,没见小白羊念叨过一句自己暗恋的人,倒是十分频繁地联系傅老师,这对一个藏不住心事的人来说,太反常了。
她喜欢的人,不会真的是傅老师吧?林筝的心思沉了沉。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林筝联想到昨天祝晨为说的话,有些头大。
昨天从日托寺回来,程珈和都乐出门跟向导去拜访画师,顺便参观扎基拉姆画像,祝晨为和林筝没什么兴趣,率先回了一条巷子外的客栈,路上,他拉着林筝抱怨了一通远在A国的钟昊阳多变态。说那天山上遇险,钟昊阳也看到祝晨为的朋友圈动态,随即打电话过来炮轰他不负责任,做的什么攻略,把都乐带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吧啦吧啦,诸如此类,整整嫌弃了半个多钟头!
林筝听出了不对劲儿:“他为什么这么关心乐乐?咱俩不配吗?”
祝晨为嚷嚷道:“还能为什么,重色轻友呗,这家伙太闷骚了,追么不追,小白羊都有暗恋的人,眼看就要跟别人跑了,他还有心思暗戳戳在我这儿找画面……”
林筝长眸微眯:“你怎么知道他喜欢小白羊?”
祝晨为心里一咯噔,坏了,这事儿钟昊阳不让说,他就一时口快,便琢磨着打哈哈糊弄过去,但是林筝多精啊,拿程珈不知道的事威逼利诱,他根本躲不掉:“好啦好啦,姑奶奶,我跟你说还不行吗,但是不许让小白羊知道啊,老钟不让说。”
林筝扬扬眉:“你还有脸提条件了?”还能不能愉快玩耍了,感情就瞒着她一个,这么多年交情喂了狗!
到底是怕钟昊阳怨他,祝晨为再三要求林筝保守秘密,待她同意了才把高三那年画室的事说出来。
祝晨为一直都知道,钟昊阳对都乐,并不是“没什么”。
高三那年,钟昊阳结束美术统考,回来温城备战高考。那一周正赶上二中周末放假,祝晨为兴冲冲跑去钟昊阳家里,要约人出来给他接风。
而就在钟昊阳家三楼的画室里,祝晨为看到了,那人满满两大本素描纸上,画的全是都乐:短发的都乐、长发的都乐、咬吸管的都乐、开小差的都乐、被他弹肩带的都乐、吹蜡烛的都乐、迷迷糊糊的都乐、巧笑倩兮的都乐、恼羞成怒的都乐……
而随后上楼的钟昊阳端着饮料站在门口,张着嘴,不知所措,晚霞穿透走廊打在他脸上,是渗透耳根与脖颈的涨红。
良久,钟昊阳才错开眼神对祝晨为说:“别告诉她。”
不需要人八卦的不打自招。
祝晨为记得,那声音轻薄得如同羽毛,一阵风吹过,就散得一丁点儿都不剩了,街上的喇叭盖过风声,唱片店的音响又盖过喇叭,一层盖一层,什么都比钟昊阳的心声响亮,他要都乐听不到,也要自己也听不到,祝晨为如是想……
那天的接风宴,祝晨为吃得坐立难安,一会儿看看同林筝闹得眉飞色舞的都乐,一会儿看看异常沉默的钟昊阳,哑口无言。被撞破心事的钟昊阳也味如嚼蜡,祝晨为心里懊悔,下午真是不该手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