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呀呀”有人从外面推门而入。
我把手里的枝柴折了折,把它们统统往灶口里捅了捅,才支起已经麻木的腰子,往门口探头而去,逆着光隔着灰扑扑的烟便瞧见一身风尘仆仆的身影,比禹都时瘦了一圈,腰也却弯了几分,步履坚定。我打着哈哈,笑道:“三个月了,你才终于爬出来了。阿珏,我等你好久了呢。”
来的人正是护都府的护大督卫:万俟珏昊。
阿珏脚尖一点,身影略略,转眼间便大力地掐住了我的喉咙,用一张脏兮兮菱角分明的脸怼着我,瞪着恶狠狠的眼睛,道:“你可知道,我差点就死在那堆废墟里?”
我的喉咙被捏住,无法出声,只能努力地拍着他的手,示意他放手。
只是喉间的大手越来越用力,越来越用力,隔着血海深仇,屠族之恨一般,似乎下一刻就马上要把我的喉咙捏碎。
我的眼前一阵阵发黑,闷得恶心,只能颤巍巍地从自己的怀里奋力地掏出一个红色的盒子,抽筋似地往前递送过去。
阿珏没有看东西,只是阴沉沉地盯着我的眼睛,问道:“你那天是不是就想把我埋了!再给纹楼里的那个狼崽子误闯周南西郊的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是吗!”那语气,似乎只要我有一丝可疑的表情,对方就会立刻马上把我就地埋了。
“咔嚓。”盒子摔在地上裂了开,有东西滚了出来,滚来滚去,才停了下来。
那是我从周南西郊带出来的东西。
阿珏顿了几秒,才放开我,转而俯下身子去捡地上的东西。
我摸着发疼发痛的脖子,像一条癞蛤蟆似地喘气,哑着声道,讽刺道:“手感如何?”
阿珏把玩着手上的红色珠子,一言不发。
“戏不演得真一些。东皇裘怎么可能对你放手?”我把自己扶正坐在一处矮椅上,捡起空盒子扔给他,懒懒地道:“你最好放回去。虽说这颗珠子有你一半命换来的,但你再摸下去,它可是会要了你整条命。”
阿珏停了停,顺从地把珠子放回盒子,揣着盒子放回自己的贴身处,然后表情相当不悦地冷冷道:“你想进城青殿?”
我一边扶着脖子,一边挣扎着给他倒了一杯茶水,邀请他坐下,递了过去,道:“嗯。这几日你先调养身体,到时候还得再用上你这条命呢。”等他润了唇,稍稍降了些脾气,才慢慢跟他商量道:“这廉明珠就先放你那里,当作抵押,也算是我给你赔罪。前几日是城青山一年一度的祈福夜,甚是热闹。如今正在举行令英会,现在各路英雄正在招招比试,热闹非凡。我们就先等等,等该打都打了,等该冒尖的都出来了,再去也不迟。当然,现在最重要还是你的身体调理。我可是要大大地仰仗你啊。”
“这是万俟家的圣物,你真要献给别人?”阿珏转着茶杯,皮笑肉不笑道。
“这是买你命的价钱。我当然舍得。”我瞟了他一眼,笑了笑,“这东西在大部分人手里顶多算一颗色泽鲜艳的珠子罢了,没其他功效。怎么,这么快就为我心疼了?”
“阿雅,我的命是暂时卖给了你,却不是让你来糟蹋的。”阿珏放下茶杯,问道,“你为什么不直接把计划告诉我?要一步步让我来猜?”
锅里的鱼汤终于可以起,香气沿着锅盖一点点地渗透出来,鲜味一个劲地窜进我的鼻子里。这么多天了,我亲手做的鱼汤终于能要见人了。我一边急急跑过去开锅盖尝鲜,一边催促着使唤着阿珏:”阿珏,快,快快快,帮我把火给灭了。不不不,小一点,小一点。温着这汤。一会儿我们可以慢慢地一边喝鱼汤一边说说话。还愣着干嘛,快去!这可是我这几个月以来吃得最好的一顿饭。“
说起来丢脸。之前虽然受拘,但前有千秋阁约束,后有纹楼照顾,一路即便吃得没心情,但也不缺斤短两。而逃出了禹都之后,我才发现身上的盘缠真的没剩多少。没有提前准备银子这件事,悔得我肠子都青了。一个人张罗衣食住行,一个人爬山涉水,真的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想想一路上好不容易卖了些野物积涨起来的银两,却因为这间破旧的老房子又所剩无几,我真真是肉痛。这过程里,我使用了此生所有的才能与这老房子的主人吹拉撕扯,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地半强半就地买了下来。为了手里为数不多的银两,这些天天天跟隔壁的阿婆买衣物棉被,跟小贩卖们因一颗菜吵吵闹闹,我都愧对寒谷这两个字。我舀着鱼汤,喉间虽然疼痛,但此刻闻着鱼香,看着阿珏一身风尘仆仆,竟然觉得自己整个人神清气爽极了。熬过去了,熬过去了,终于熬过去了。我的大金主终于来了。今天真的是一个安心的一天。
阿珏洗了手,自觉端了米饭,已经坐在一张小小矮几上,等着。
一张小木桌,两碗米饭,一碗鱼汤,两双筷子,两个人。
我们彼此对视了一眼,便默契地未再开口,各自埋头专心致志地对付起吃食。
晚霞染尽了半边的天空,炊烟袅袅,邻里间时时传来热闹的传唤声,阿郎阿妹阿哥阿姐地喊着,叮叮当当的锅盆瓢碗,拖拖拉拉的茶碗桌椅的碰撞声飘了过来,给这个空荡荡的院落添上了几分闹意,好不快活。鱼汤鲜嫩,鱼肉稍稍偏老,但汤的温度刚好入口,配着米饭,果腹可口。木筷几下,鱼便见了骨头。我给自己再舀了一碗鱼汤后,顺便把锅底里最后一口汤全部倒进阿珏刚刚空了碗里,心满意足。
阿珏嘴唇抿了抿似乎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只是抿着小嘴,再次小心翼翼地端起碗,吹了吹,喝了口汤。好似特别害怕汤烫到自己似得。
我等着他一口汤喝下,才道:“这么多年了,还是这里自在啊。”
阿珏顿了下,把手上的碗慢慢放了下来,抬着头,带着那张被鱼汤烫出的脸,看着我,等着我的下一句。
我趁机把鱼尾占为己有,夹进自己碗里,才重新抬头看向他:“我原本以为这间老房子可能不存在了或者成了一处鬼屋。可没有想到,先前住进来的是一位有些小本买卖的夫妻,老奸巨猾。那天见我要盘下他们的屋子,真是狠狠敲了我一大笔钱财。害得我这几些日子都是勒紧裤腰子过活,饱饭都没有好好吃上一顿,天天只能一口馒头就着一口冷水。太可怜了。”我啃了一口鱼尾,含糊着道:“还好,总算把你等来了。阿珏,你有带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