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过最后一次药浴后,我又认认真真地修养了整整两周,为进周南西郊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这次若顺利,进了周南西郊,明面上也许帮肖辞,但实际上就在昭告天下:万俟还有祖宗认领的后人。至于后人是谁,查出我大概也不过是时间长短而已。那么,已死之人却还在世上,不知将会有什么在等着我?
周南西郊只是禹都东南的一块禁地。水娃子率领部分死忠吸引了看守人的注意力,我拉着肖辞抹黑跨过周南西郊的那条红色的禁戒线时,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水娃子终于动容了。我理解他。周南西郊聘请过多少天下能人来破开这道诡异的结界,就有多少人失魂落魄地无功而返。而有些时候区区单薄的血脉联系却能是这世间最最强大的存在。我转身看着被隔绝在外的张牙舞爪的水娃子,摊了摊手表示无能为力。我们之间相隔不过一尺,但已经身处在两个世界里。
水娃子在那头粗红着脖子对着肖辞在努力地喊着什么。
可惜,我们完全已经听不见了。
一线之间,却再也触不可及。
“你没有私下告诉他,我是万俟一族的后人吗?”我看着急得团团转的水娃子,问下旁边一脸淡定的肖辞。
肖辞摇了摇头,比了一个让他安心待命的动作。
水娃子见状,便转而向我急切地比划着,示意让我也抓着他,带他一起进去。
我翻了个白眼,摇了摇头,也表示无能为力。我的能力暂时还不能同时带上两个外人一同进入这禁地之内。但鉴于水娃子平日就待我凉薄,我便比划着:你的主子既然入来我的魔爪,就只能被我拐跑了。放心,日后我会好好待你主子的,不让他过得委屈。
水娃子呆愣地看了看我,脸一白重新转去看肖辞,试图比划着能够再次说服他。
肖辞摆了摆手便不再理会,低头问我:“该往哪里走?”
我掏出两只红色的蜡烛,一只给我自己,一只给肖辞。再拿出一根蓝色的绳子,一头系在我的手腕上,一头系在肖辞的手腕上。
肖辞抬手看了看绳子又看了看蜡烛,最后有些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我冲他高深莫测地眨了眨眼睛,神秘道:“救命绳。”说完,我便点燃了两根红蜡烛,烛光一晃,我拉着肖辞一步一步慢慢更黑更深的地方走去。
往北走三步,往东南退两步,反复十二次,眼前的景色随着蜡烛的光芒一晃一晃中,由原先十指不见的浓墨色变得干净透明了些,黑暗慢慢退却,铺开在我们眼前的是另外一个禹都的样子,一个世外桃源的禹都。周南西郊无法被人解除封印,并非其阵法高超,而是这里是禹都的镜像。但凡在禹都里出现的景色,房屋,小物件,这里都有,唯妙唯俏。只是,这里没有人烟。所以想从外面用蛮力打开这里,就相当在动整个禹都城。空城尚可,但禹都上万条的生灵,却不是区区法力高超的修行之人所能承受的。
那头仍然是一个琉璃耀眼的禹都,而这头却是没有一丝活人气息的禹都。一模一样的建筑,一模一样的风景,却是一座空无百姓的鬼城。
我拉了拉还在发呆的肖辞,努了努嘴,轻声道:“小心别让蜡烛灭了。走,你带我去皇宫的方向。”
肖辞看了看眼前,再看了看我,谨慎地点了点头,一句话都没问,反而格外沉默地迈开腿急急向皇宫的位置赶去。
现在皇城的位置,在这里却是天顺一脉的陵墓。一道厚重的宫门紧闭,两株威严高大的华表分立两侧静静地守着正在此处长眠的君王。
肖辞默默地退到我身后,等着我。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二次进皇陵。我慢慢地踱步上前,认真查看了门旁华表处的花纹和物什,才拿刀划破了手心,把自己的血液充分地淋在华表上的那一对朝天犼上,一左一右皆诚意奉上,以示拜祭。
同来望月人何处?风景依稀似去年。
等朝天犼由黑色变为红色再转为金色后,厚重的宫门才缓缓地打开。我取了肖辞手上的红蜡烛,和自己手上的红烛,一起小心翼翼地分别安置在两侧华表柱下后,才拉着肖辞一前一后跪下,对着帝陵俯身叩首拜了三大拜。三拜过后,一阵风来,只见眼前一晃,原本的宫门散去,渐渐露出了古朴端庄的皇陵。至此时,天顺一脉的陵墓才真正展露出了它的真迹。
肖辞见我直径往前去,赶忙拉住了我,问道:“等等,这就进去了?”
我疑惑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不用其他?”肖辞指了指黑黝黝的入口,提醒道,“东皇裘可是花了好几年都找不到这条路,各路高手折损无数,连四大宗师都进不去这道门。”
“这就是嫡系的好处啦。”我嘿嘿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松,解释道,“阿珏毕竟只是万俟的一只没落旁系,血脉里传承的东西少了些。即便能带人进得来这禁地里,就算找到这扇门,若想开它,抵上他那条命怕都不够用吧。走吧,再不走就耽搁时辰了。”
肖辞看着我良久,突然问道:“他们不让你死,是不是也是为了你这一身的血水?”
我卡在半路,幽怨地回头看他:别吓我好不好?
不知是不是我的表情刺激了他,肖辞颤着嘴唇,突然继续问道:“还是,你能开的门不止这一扇?”
“白玲玉是因为寒谷,周南西郊是因为万俟一族。这些与我自己本身并无关系,别异想天开了,走吧。”我对他的奇思妙想很无语,遇事做事何必一下子想得那么深?人生大多时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再想一步,否则不如呆在寒谷里。
肖辞闭上眼睛,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才重新睁开眼,跟上我的脚步。这脚步声比初初来时,沉重了几分,落在我的耳里也沉重了几分。
我们一路默默无话地拐了一道又一道的墓道,不断往里头走,越走越深,越走越窄,越走越远。我聚精会神地努力回忆着往昔断断续续的情景,一路上走得磕磕碰碰、跌跌撞撞。肖辞聚精会神地看顾着我,时不时拉我一把,护我一下。空荡荡的隧道里,只有我们的脚步声在回荡着。
若说之前,我大抵是手无缚鸡之力,处处受制于人。可在这墓穴里,我有种莫名的得心应手。于是我一边探路,一边问肖辞:“阿辞,之前有人在跟前,一直不方便问你,现在终于只剩我们两个人。你跟我说说霜师父到底是怎么死的?”
肖辞跟在身后没有出声。
我顿住了脚步,回头望了他一眼。
肖辞抿着嘴,终于道了一句:“你专心找方向,等出了这里,我便跟你好好说。”
我默了默道:“这里我很熟悉,这一条路下去大概要一盏的时间就到了。你现在跟我讲讲吧。不然这空荡荡的,瘆得慌。而且我实在不喜欢等待,凡事到我这里,一等再等,往往就成了坏事。你现在跟我说说呗,我想知道。”
肖辞没有马上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