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颊冰冷,就仿佛身上厚厚的被子形同虚设。被冰得一个激灵,倒让青筠想起很多年以前,他也曾经无意识地想要靠近自己。那时她半夜偷偷去瑶池,引发池水动荡,被文曲星君抓回了天权宫训斥。后来侥幸没有人追究到她的头上,文曲星君却又病倒了好几天,身上也是如此冷如寒冰。她心里有愧偷偷去看他,昏迷中的他也是这样朝她靠过来,攥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害她不得不在床边坐了半夜。幸而第二天一早他就奇迹般地好了起来,让青筠怀疑他究竟是真病还是装病。
这一次她已经不是他的仆从了,没必要再惯着他。于是青筠手掌动了动,想从他的脸颊和床铺中间抽出来,文曲星君却蓦地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臂,竟是像只偎人的猫儿,再度向她靠近了些,几乎要整个埋入她的怀中。
肌肤相接,他的体温再不像先前那么冷得彻骨,反倒带着一种玉质的温润,就连先前苍白的嘴唇,也多了一层血色。咔嗒一声,仿佛之前断掉的灵识之网再度连接,青筠下意识地伸手将他往怀中揽了揽。下一刻,她为自己莫名其妙的失态一惊,顿时用力将文曲星君一掀,嗖地一下从床边站起身来。
她的脸一瞬间涨得通红——他一定是使了什么邪门的法术,才会让她觉得体内有什么东西被他吸引,身不由己地迎合上去,想要和他靠得更近!心慌意乱之际,她高高举起左手尚未来得及放下的杯子——如果他再借病装疯,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她就狠狠在他脑袋上来一下!
被无情地砸在床板上,文曲星君蓦地睁开了眼睛。等他转头看见青筠,他眼中一瞬间的茫然无措便消失了。坐起身往床内的墙壁靠了靠,他尽量离她远了些,这才低哑着声音说了声:“抱歉。”
青筠重重地把杯子顿在桌面上,显示着自己的不满。她懒得计较他是真睡假睡,真病假病,直截了当地将心中疑问迸了出来:“不用说那些虚的。我现在只想知道,玉衡星君是谁?”
“为什么问这个?”文曲星君合上眼,用手指用力按了按胀痛的额头,落在青筠眼中,更像是做贼心虚。
“你一直谎称是玉衡星君门下,竭力为他传播神名增加信徒。可是天界根本没有玉衡星君,连凡间都快把玉衡星君忘光了。”青筠一鼓作气地问,“你做这些,究竟是为什么?”
“天界曾经有一位玉衡星君,是我的……恩人。”文曲星君终于道,“你常常去天权宫旁边的废宫玩耍,难道没有发现什么吗?”
他知道自己去那座废宫?青筠后背一寒,这位昔日的主神看着深居简出,其实暗中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她不敢否认,只好道:“我找到了牌匾,那座废宫原本叫‘廉贞宫’。”
“玉衡是廉贞的别名,就像天权是文曲的别名一样,同属于北斗星官之列。”文曲星君缓缓地道,“玉衡星君,便是昔日的廉贞宫主。”
“原来是他!”青筠恍然,“那玉衡星君是为什么被天界除名的?”
“不能叫除名。神仙受封之时,尊号和本名都会记录在《登仙册》中,可以享受人间的香火供奉,用以增强自身法力。”文曲星君解释,“玉衡星君并未真的从《登仙册》中除名,否则凡间信徒的供奉就再也接收不到了。”
“所以你卖力为他扩大信徒,就是为了让他继续增长法力,有朝一日重回天界?”青筠有些明白了。如此看来,慕莘也不过是他达到目的的帮手,他对慕莘,未必都是男女之情。
“没错,这是我最大的心愿。”文曲星君琉璃般清透的眼睛盯着青筠,似乎已经看清了她的来意,“你是有事要找我帮忙?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用心,那以后你虔心膜拜玉衡星君,我就可以帮你。”
这容易,不就是凡事加一句“玉衡星君保佑”吗?青筠随意点点头,继续问自己感兴趣的问题:“那玉衡星君现在哪里呢?你这么帮他,他知道吗?”青筠其实很想问问玉衡星君犯了什么事,对文曲星君有什么恩惠,但看他恹恹的模样,她没敢一下子把问题都抛出来,怕把他砸趴下了。
“不知道。”文曲星君又用力揉了揉额头,勉强吐出这三个字,显然是被青筠搅得头疼。然后他重新躺了下去,有气无力地道:“我累了,你找慕莘去吧。玉衡星君消失的事,一定要帮我瞒着她。”
“好。”青筠点点头。心诚则灵,若是慕莘知道玉衡星君自身难保,肯定不可能信得那么虔诚,更不可能诚心诚意地四处宣扬。
“还有一个问题。”走到门口,青筠忽然停住脚步,庆幸自己没把这件最重要的事给忘了,“屈州的旱情,天界为什么不管?”
好一阵,文曲星君都没有回答。就在青筠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他忽然低低地道:“不是不管,是管不了。”
“为什么?”青筠追问。然而文曲星君再也不回答了。
青筠无奈,只好退出文曲星君的房间,关好了房门。她在客栈厅堂里坐了好一会,终于等到慕莘看完迎神赛会回来。
“姐姐。”看见青筠,慕莘机灵地省略掉前面“神仙”两个字,坐在了青筠对面。她见桌上空空如也,便转头朝小二吩咐:“麻烦来一壶茶和两盘茶点。”
“好嘞。”小二将抹布往肩上一搭,“一共四钱五分银子。”
“这么贵,抢钱吗?”慕莘吓了一跳。
“姑娘莫怪小店心黑,实在是干旱这么多年,城内几乎都断水了,不管吃的喝的都涨价得厉害。”小二苦哈哈地解释,“屈州还算好的,现在有钱还能买到食水,再这么旱下去,估计拿金子都买不到了。”
“行吧。”慕莘无奈,取出银子递了过去。
“有钱真好。”看着小二迅速端上来的茶和茶点,青筠虽然可以不吃,还是真心羡慕慕莘的富有。
“还行吧。都是我姑太奶奶飞升成仙之后,百年来各地的信徒供奉的。”慕莘倒了两杯茶,举起杯子道,“所以我心里最感谢的,还是当年指引我姑太奶奶飞升的玉衡星君。姐姐,我们以茶代酒,为玉衡星君干一杯,请她老人家继续保佑我们,祝愿天下她的信徒越来越多!”
“好,求玉衡星君保佑我们万事顺意!”青筠半真半假地说出这句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怪不得文曲星君死皮赖脸要缠着慕莘,慕莘一家几代受玉衡星君的大恩,确实是为玉衡星君传道的最佳人选。
“姐姐,你知道我刚才在太一神宫看到什么了吗?”慕莘放下茶杯,有些苦恼地道,“我看见有些人烧自己的手当香烛,有些人刺自己的血来书写给上天的奏表,还有人宣称如果下雨,会把十个美女扔进河里做河神的新娘。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天界难道真的喜欢凡人用这些自虐自戕的手段来表达虔诚吗?屈州情况已经算好的,听说呈州、平州那边,都饿死不少人了。”
“天界应该不知道这些事。”青筠下意识地反驳,却连自己都不太有底气,“慕莘,其实我只是个做杂役的仙娥,天界很多事情我也是不懂的。”
“那你可以去问问玉衡星君啊!”慕莘急切地道,“凌云是被赶出天界了,姐姐不是可以回天上见玉衡星君么?能不能请星君向天庭转达一下凡间的疾苦,这几十年来不仅南曼国,其他东怡、西荣、北迪等国一样风雨失调,要么洪水要么干旱,要么瘟疫蔓延要么妖兽出没,天下人口大量减少。天庭虽然高高在上,但若是少了凡间的供奉,法力也会大打折扣的呀。”
“嗯,这次我回去一定会想办法。”慕莘的话青筠颇为认同,于是郑重地点了点头。然而文曲星君最后那句“不是不管,是管不了”依然萦绕在青筠心头,为前路蒙上了一层阴影。
两个人又聊了一阵,青筠想从慕莘口中多打听一些玉衡星君的事情,却发现她知道的并不比自己多什么,可见文曲星君对她也有所隐瞒。
用完食水,慕莘迫不及待地拉着青筠回到她的房间,向她请教最近修炼中遇见的问题。修炼的时间总是过得非常快,等她们被一阵嘈杂声从入定状态中惊醒时,已是第二天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