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霓总劝她们想开点,这年头没把媳妇剁吧剁吧丢化粪池里的,就算好男人了。
……
徐良用剩菜和一斤剑南春送回了崇祯年间的默片时代。
再次代入小炉匠的视角后,徐良发现自已错过了至少十几集的连续剧,这边的剧情发展还挺大的。
小炉匠坐在桌案前,手握一支羊毫,在纸上歪歪扭扭写下名字:李茂。
提笔写字本是一件美事,但不知为何,徐良感受到此刻小炉匠的心情是忧郁的,哀伤的。
写完名字,小炉匠李茂就被先生请出了门。
从屋里出来,满眼尽是恢弘庞大的建筑,仿佛身处王府深宫,树木掩映下是红色的砖墙和绿色的琉璃瓦,重檐巍峨,斗拱密布,见惯了柴门小院的小炉匠不由得两股战战。
但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徐良却明白这些五脊六兽并不代表官府衙门的权威,而是文庙学宫至圣先师的体统所在。
身后是个头戴方巾的斯文先生,三绺灰黄色的老鼠胡子,青色道袍前襟上一块油渍,小拇指翘起,指甲三寸长,手里捧着一把绛色的茶壶,壶盖上有锔钉一枚,想必是小炉匠的手艺。
李茂似乎向先生乞求着什么,老鼠胡子不耐烦的挥手,如同撵猫狗一般将小炉匠驱逐。后者点头哈腰,溜边一路往南走,文庙三路五进的大院子,比寻常百姓家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出了棂星门,看到影壁墙对面的三个牌坊上写着“道冠古今、天下文枢、德配天地”十二个浓墨大字。
小炉匠驻足片刻,胸中那股仰望、拜服、崇敬的心理让同一视角的徐良都能切切实实的感受到。
从东边仪门出去是石板小桥,整个文庙被小河围绕保护着,岸边垂柳发出嫩芽,隔着河水是文庙的照壁墙,旁边是一座建在高台上的两层六角亭,叫做奎星楼,奎星主宰文运,受天下考生供奉。
再往南则是一片池塘,有妇人在塘边淘洗衣物菜米。
徐良忽然醒悟,这一带在后世叫做河清路,本以为名不副实,哪来的河啊,没想到河确实存在,只是在六百年前而已。
小炉匠的家就在附近北门大街上,应该往西走,为啥沿着东城墙往南走呢,很快徐良就知道了答案,小炉匠是去铁佛寺烧香拜佛的。
城东南角有个庙宇叫做铁佛寺,顾名思义佛像是铁铸的,小炉匠在这里盘桓了一会儿,向和尚献上几个铜板作为虔诚的香火钱,胡乱磕了十几个头才回去。
北门大街是灰墙灰瓦灰色的铺路石,灰蒙蒙的世界里只有六娘的家篱笆墙内的杏花呈现无瑕的洁白。
三五个婆娘在六娘家门口站着,神色焦灼,不一会儿里面出来个郎中,仙风道骨,背着药匣子,捋着胡须摇头叹气的去了。
徐良的视角随着小炉匠的脚步走进了六娘家小院,杏花春雨,踟蹰不前,犹豫许久才走到窗前,只见屋内六娘病卧在床,脸色蜡黄,儿子徐徵垂手而立,虚岁十五的少年瘦削高挑,脸上有指痕,肩膀耸动,像是在抽泣。
一张药方从窗口飘出,龙飞凤舞写满字迹,徐良一把抓住,小炉匠不识字,他可是认识几个繁体字的,方子上开的是桂枝、炙甘草、生姜、煅牡蛎、煅龙骨、大枣、蜀漆。
郎中开方子,病家自已是抓药,医药分开,科学合理。
小炉匠回家,掀起米缸,下面已经积攒了不少铜钱,他留下十枚钱,将其余装进褡裢,想了想又掀起米缸,把十个钱也装上。
南门大街有药铺,酱红色的药柜抽屉密密麻麻,一直排到天花板,抓药先生先划价,算盘珠子一阵响,毛笔写出一两二钱三分银子的价码。
明代货币双轨制,白银和铜钱通用,但二者的兑换比率是浮动的,银价贵时一两银子能换一吊多,银价低时一两银子也就是七八百文钱,但不论高低,这笔钱都不是小炉匠的经济实力能承受的。
徐良瞬间明白今天这几幕戏的详情。
六娘劳碌过度生病卧床,小炉匠拓展业务只为多挣两个铜板,遇到馊先生寡大夫拿教写字打发了他。
徐徵为母治病,不惜放弃学业,这年头可没有九年义务教育,读书是要花钱的,就老鼠胡子那个德性,肯定不会免费教学。
六娘听闻儿子弃学,打了他一个巴掌,母子相对而泣。
好邻居拿着药方兴冲冲去抓药,迎头一瓢冷水浇下,这药,买不起,这病,看不起,这命,活不起。
春雨淅淅沥沥,小炉匠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独自走在烟雨山水中。彭城四面环山,雨天远山呈现出水墨画才有的黛色,诗情画意,脚步匆匆。
小炉匠不光在城里锔锅补碗,彭城周边三十里内的村庄他用草鞋丈量了一遍,哪个村有郎中,有神妈妈(第三声)他很清楚。
最终,小炉匠带回了偏方草药。
六娘服下煎好的草药,脸色红润许多,但依然愁容满面,想来豆腐坊停工数日,别说儿子的学费,就是隔夜的粮食都没有一粒了。
徐徵捧来一串铜钱,六娘满眼都是黄澄澄的光彩,这是儿子在书桌上发现的,铜钱旁边有一个练字用的沙盘,木框内盛着细箩过了几遍的沙子,沙盘上工工整整写着读书两个字。
娘的病有救了,学费不用愁了,买面的钱也有了。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