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这个淑莲应该也是御书房的宫女,偶然间撞破了李治与武则天之间的奸情,惹得武则天先下毒手。
陆子冈转瞬间便想明白了这些事情,不由得感叹起来。《全唐诗》中,收有武则天所写的《如意娘》。“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这样看朱成碧的恍惚情思,自然不会是写给已经流连病榻的唐太宗李世民,只能是写给现在的太子,以后的唐高宗李治的。如此才华,如此手段的女人,如何不可爱,不可怕?她在御书房蛰伏了十二年,才抓住了一线生机,自然不会让任何人挡在她的面前。
武则天注视着淑莲濒死的双目,居然在一瞬间仿佛看到了些许清澈的目光,正一惊想要细看时,淑莲的眼瞳已经涣散,失去了焦距,很快就变得空洞起来。
应该是她的错觉吧。
武则天确定淑莲已经没有了呼吸,才松了口气。想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去时,又觉得那双直勾勾盯着她的双眼刺目得很,忍不住伸出手去,用手合上了她的眼睑。
陆子冈很兴奋,因为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摇篮里。从依依呀呀的发声到举到嘴边啃咬的小胖手,还有周围的摆设布置,他确定他这次附身到的,应该是武则天传说中的那个在襁褓之中就夭折的小女儿身上。
他发觉他一共附身了三个人,前两个史书上都没有记载过,但他现在附身的这个主,史书上可是有过明确记载,而且野史上还大书特书过。《旧唐书》和《新唐书》中虽然都没有记载小公主夭折的事情,但在司马光的《资治通鉴》中却明确地指出,武则天是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女儿,然后嫁祸给王皇后的。
虎毒尚且不食子,母亲杀死女儿这件事虽然骇人听闻,但武则天日后所做的不仅仅如此。兄长、儿子、女婿、外甥女、外甥、孙子……她都间接或者直接下令残杀过。所以在武则天的概念里,用一个刚出生的女儿,来换取皇后的宝座,应该是相当的划算。
陆子冈想通了自己的处境,兴奋感渐渐地沉淀下来。
武则天在唐太宗死后,去感业寺做了尼姑,是王皇后为了对抗萧淑妃而找的一个傀儡。结果没想到这个看似无害的女子,却能在后宫掀起滔天巨浪,甚至动摇了她的后位。陆子冈甚至能确定,这时王皇后已经来看过小公主了,过不久武则天就会来到这里,做一件天地不容的事情。
算起来,武则天应该已经有三十二岁了,这样年纪的女子,还能在美女如云的后宫中得到李治的专宠,说明用的只能是旁人难及的高明手段。
陆子冈想着,武则天这三十多年里,害死的人恐怕不会太少,但他只附身在了这三人身上,说明由于那个小型的无字碑石刻,他的灵魂不知道怎么就重现了古代唐初时期的景象。而每人只能附身大概五分钟左右,而这三个人都是武则天亲手杀死的,其余间接死亡的都不在范围内。
老板曾经说过,田黄石在唐朝时期仍没有掀起收藏热,从南北朝起便多用于殉葬。难道是那座无字碑,承载了被武则天害死的灵魂咒怨,而他恰逢其会,只能看到画面听到声音,像看电影一般体会一番吗?
尽管这样的经历在这世界上恐怕除了他之外没有人享受过,但陆子冈还是忍不住有些难受。虽然他附身的前两个人跟他没有任何关系,都已经死了一千多年了,可是他仍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附身在濒死之人的身体之上,他没办法无动于衷。
尤其,他现在正在一个连翻身坐起来都做不到的小婴儿身上。这样脆弱的孩子,武则天怎么能下得去手呢?
陆子冈其实很佩服武则天的,也许这种崇敬的心理,在很多人的内心深处都有。纵观中国历史五千年,武则天是唯一一个登基在位的正统女皇。虽然先有吕后,后有慈禧那种一手遮天的女子,可是那都是为一己之私惑乱朝政。而武则天是一个成功的政治家,稳定边疆、发展经济、打击世族大阀……盛唐的崛起,其中也有她的一份功劳,若不是她继承了唐太宗的政治观念与手段,光凭软弱的唐高宗,是绝对无法开创这种基业的。哪怕是后来的唐玄宗,也延续了武则天的政绩,就算是再苛刻的史学家,也不过是在史书上评价武则天淫乱宫廷、酷吏横行等等这种无足轻重的罪行。
可是,为了美好的目标,就可以允许手段的卑劣吗?
陆子冈知道自己很天真,下围棋的人都知道,弃子是一种很必要的战术手段,不光在弈棋中如此,在战争中,宫廷中,朝野之中,都是如此。
没有人想成为弃子。
那位知聪,若是没被武则天失手推下山崖,说不定已成为成功的商人,有着自己的事业和家庭,过着幸福的日子。那个淑莲,若是不被武则天毒死,说不定已到了年纪,脱离了这座吃人的皇宫,寻着一个好人家嫁掉安心过日子。而他现在附身的这个小公主,若是能安然成长,说不定又会是一个太平公主,或者是不逊于她母亲的奇女子。
陆子冈越想越觉得难受,被禁锢在一具陌生身体里的感觉越发古怪起来,忍不住想要挣脱而出。此时,他已经隐约听到殿外传来模模糊糊的说话声,知道武则天恐怕是已经回来了。
想要挣扎着离开这里,陆子冈却惊异地发现自己附身的小婴儿正随着自己的意愿,扬着手挥舞着。这和前两次只能看只能听不一样,也许是这具幼小身体内的灵魂还没有多少自己的意志,所以很容易地就被陆子冈所控制。
可是陆子冈还是无能为力,毕竟这个小婴儿连翻身都困难,他还能逃到哪里去?
只听见一串环佩清脆的响动,一名雍容华贵的女子出现在陆子冈面前。她身披浅黄银泥飞云帔,上有五彩翟纹,身穿朱色罗缘袖边的深青色阙翟礼服,梳着望仙髻,头插九玉簪,描着拂烟眉,用的是波斯传过来的螺子黛,已经是这个年代里顶级的描眉材料。
武则天要比上次的她更富态了一些,表情却很凝重,陆子冈接触到武则天复杂的目光,就知道她正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要不要用女儿来换她的前程。
但是显然给武则天犹豫的时间并不是太多,陆子冈眼看着那涂着红色蔻丹的手朝他的脖颈伸了过来,那画面就像是刻意放慢动作的恐怖电影,让他反射性地惊叫出声。当然,他一开口,也不过是婴儿的呜哇声,在冲出喉咙之前,却被武则天先一步捂住。
陆子冈头一次有了正在被谋杀的感觉,虽然某种意义上他已经死过两次了,但前两次醒过来时都是濒死状态,这次却是实实在在地目击“自己”被谋杀的现场。
可是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渐渐地视线越来越模糊,陆子冈深深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武则天,想要把这一刻的她印在脑海里。包括那颗从她眼中滑落的泪滴。
武则天看着自己眼中的泪滴掉落而下,砸在了小婴儿已经停止转动的眼瞳中,一股深刻的悲伤从心底涌起,她抬手合上那孩子的双眼,失声痛哭起来。
“来人啊!快传御医!”
陆子冈好半晌都没回过神,那种感觉实在太真实了,真实到他几乎怀疑现在是不是真的被武则天谋杀了。可是当他再睁开眼睛时,视线迷离,好一会儿才发觉自己正低头吃一张肉饼,一滴滴的水珠砸在盘子里。他盯着看了片刻,才发觉自己附身的这个女子在一边吃一边哭。
抬起头,陆子冈看到墙边梳妆台的铜镜里模糊地映出一个影子,这个女孩只有十几岁,长相很似年轻时候的武则天,尤其那股眉宇间的气质尤其相像。
陆子冈猜出了这位姑娘的身份,是武则天的外甥女,贺兰姑娘。因为唐高宗李治的特别关注,被武则天认为是潜在的后宫威胁,所以在一次宴会中,用一张有毒的肉饼结束了她花朵一般的生命。而显然,这张肉饼应该是武则天亲手递给她的,所以他现在就附身到了这姑娘身上。
陆子冈想不着痕迹地在这个隐蔽的房间内找寻武则天的身影,却毫无所获。
难道武则天不在?陆子冈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