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老太两眼空洞地望着面前的两个警察,发了会儿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3)可疑的字条
这天上午,警察从门缝里收到一张用电脑打印的字条,上面光秃秃地写着这么一行字:
章早老师的死可能与前不久华95班学生凌志的死有关系。
关于凌志同学的死,两个警察略知一二,当时也是他们来处理的。那是两个月前了,是春天的事了。当时死者的家长、亲属闹得很凶,来了二十多人,住在学校不肯走。
凌志是被学校田径场上的足球门框砸死的。当时章早老师正组织他们班级的运动员在田径场上搞体育训练,傍晚了,训练都结束了,没想到还出那么大的事。队伍解散后,凌志跑向足球门去取他的衣服,他的竞技状态很好,一个多小时的训练一点也没让他感到疲劳,似乎浑身还有使不完的精力需要释放,只见他顺势一个鱼跃,将光秃秃的球门框当成单杠在上面来了个滚翻,同学们嘴里的“好”字刚刚叫出,随即中途变了调,变成了一声怪怪的惊呼,只见高高的足球门晃了晃,像猝然中弹的醉汉一样扑然倒地,伴着低低的、闷闷的一响因为是草地,声音并大太太,同学们以为没事,跑过去移开铁杠,一拉地上的凌志,不料他口鼻里的血喷出一米多远,喷了他们一身,有个女生当场腿一软就坐在了草地上。
凌志家是农村的,父母都是地道的农民,家里很穷,四个子女,就这么个儿子,培养出来上大学有多不容易。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凌志一直是班上学习最用功、成绩最好的一个。章早老师很欣赏他,说他是上名牌大学的料儿,如果他那个农村中学的条件再好一点的话。大家都说,凌志是章早手上的一块王牌,学校搞什么竞赛活动都少不了他去拿名次,为班级争光,也为班主任章早争光。这次春季运动会章早还指望他去拿十几分呢!出了这件事,章早老师的悲痛和自责可想而知,常喃喃说好人命不好不该去的去了上帝太不公平了。当时他拿出了自己所有的“财产”,还和同事朋友们借了几千元,一齐塞给了凌志的父母。
当时这两位警察都被派来参与处理此事的。虽然他们也非常同情凌志一家,但感情归感情,工作归工作,具体操作时当然是胳膊肘朝里弯,帮着城上人的。凌志的父母倒好说话,木讷讷的整天只晓得哭。倒是凌志有个舅舅在乡下派出所当民警,老奸巨猾的有点不太好对付。“谈判”时,那个乡下民警坚持要先定事故的性质,且坚持要把事故的性质定成雷锋那样因公牺牲。而城上警察坚持不承认这是“事故”,只承认凌志是“意外死亡”,并强调:当时集体活动已经结束,出事时完全是个人自由活动时间,学校并没有直接责任,学校只能出于同情和人道主义,从经济上适当给予其家属一点补助。
当时的谈判成了城乡警察之间名副其实的对垒,其过程之复杂,情节之曲折,完全可以另写一篇小说。最后那乡下民警不知怎的,突然将矛头一转对准了章早,是章早动员凌志参加运动会的;训练时间太长,强度太大;缺乏安全措施等等。如果不是这些原因,凌志是不会丧命的。民警要求解除章早老师的班主任职务,取消章早的教师资格。当时化95班有十几名学生也联名写信,提出了同样的要求,至少要将章早调离。
后来章早老师是怎么被处理的两位警察就不清楚了,那毕竟是学校自己的事情,用不着他们公安部门来操心。他们成功地将这件事“压”下去了,将损失和影响缩到最小了,已经尽到了他们的职责。章早老师后来到底受到了什么处理?两位侦查员在接到纸条后还是做了一些调查。反正此案没有什么进展,暂时也没有别的事情好做。
有一种说法引起了两位警官的注意:说前不久学校已劝章调离本单位,如不愿调离,系部将暂不聘用他上课。后来系里果然让他做了一阵教学秘书(名曰“系办公室副主任”),没让他上台讲课。但校方及化学系领导对此说法矢口否认。
“鱼头”说:那个讨厌的乡下民警确实追得很紧,学生的“人民来信”也源源不断(不过那些写信的学生都是些成绩很差的学生),但不管怎样说,我们领导总是站在教师一方、维护教师的威信和利益的。至于劝其调离的说法不过是我们口头应付应付那个乡下民警的,我们是不会真的那么做的。
警察说:可你们没让章上台讲课、还解除了他班主任职务,这都是真的。
“鱼头”说,那也是暂时的,是表面应付那个民警的。请你们相信,等风波过去之后,我们还会恢复章早老师的班主任职务。
警察点点头,说是呵,可惜我们都看不到了。
(4)真相
我说过,你们不要再来找我了,我知道的我都说了。再说我并不知道什么。
早早的妻子江苏对警察发脾气说。
我已经不止一次地说过,我要是想起什么,我会主动找你们去反映的,你们不要老来烦我好不好。
警察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警察对着她一如既往发出宽容的微笑,等她说完了,才不紧不慢地说:
江老师,我们理解你的心情。我们也不想打扰你,更不想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们正在帮助你搞清真相,我们也需要你的帮助。
江苏眼睛看着别处,半天,冷淡地说了句:依我看,你们帮不了我什么,我也帮不了你们。
不,话不能这么说,警察循循善诱,我们的调查取得了很明显的进展,好多事都明显暗示了他的死因,暗示了他自杀或者他杀的原因──当然,我们的调查重点是“他杀”。现在,只差那么一点点了,真相就要水落石出了,我们不能半途而废对不对?假如确有凶手,我们不能让他逍遥法外,你说对吧?
江苏脸上再次出现了那种高傲的冷笑:你们说就差一点点了,到底还差多少?
警察说,就差那么一点,一点点。
是不是就像两个不同的指纹,看上去差不多,很相像?
警察点头,是的,也可以这么说。
那毕竟是两个不同的指纹,不是吗?
警察这次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他们让眼前这个脾气古怪的女研究生绕糊涂了。
他什么也不跟我说。女研究生还是对警察说了一点情况。我对他了解不多,真的,她说。我们结婚还不到一年。最近他整天闷闷不乐的,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坏。我曾劝他设法调个单位算了,别在这儿干了。可我知道,这无异是要他的命。他对我说过,他就喜欢做教师,其他的他都不喜欢做。他说,站在讲台上对着学生们讲课是他最快乐的事,他从小就向往着当老师,当一个合格的好老师,将来桃李满天下,弟子皆栋梁。
我也是。江苏最后补充说。
没有结尾的尾声
不久学校就开始放暑假了。
这关节学校偏偏又出了件大事:一个五门课不及格、被勒令退学的农村学生回家后喝农药自杀了!学生家长、亲属什么的一大帮正浩浩荡荡杀奔学校而来。两位警察只好暂时撂下其他事情,忙着去对付这件案子了。
天气很热,人人身上、脸上都淌满了汗水。这天他们在校园里匆匆忙忙走着正好碰见了教务处的邰老太,匆匆打了个招呼,顺便问了她一句:
哎那个自杀的学生你认识吗?是不是怀才啊?
邰老太闻言愣了一下,接着大摇其头:不是不是不是,怀才为什么要自杀呢,他重新补考及格了,已经拿到毕业证书了。
走了几步,邰老太又回过头叫住他们,说对了,下学期我不在教务处干了,我调到教材仓库了,两位有空请过来坐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