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要迟到了。
宋音再次走到窗户面前,打量居所外的环境。
她的房间狭小破旧,连带着窗户都窄窄一扇,又正好在一楼,像是乌龟壳中勉强能伸出头的空腔,充斥着被监禁的憋闷。宋音疑心刚才自己遭遇了什么,眼睛靠近这视野极端受限的小窗,呼吸打在玻璃上,形成一层薄薄的雾气。
在大片黑成一团的树中,宋音找到了零星几个游荡着的、不停打量四周的人影。
人影瘦如竹竿,从瘪塌的皮肤下能清晰地看出其上臂有两根骨头。或许这点影响了他们的行动能力,这些游荡者行动缓慢,相比于转身,他们更倾向于扭动脖颈上的头颅,从左扫到右,拧出一个可怕的弧度。在细长的脖颈上,头颅显得尤为硕大,似乎下一秒就会折断。
一个扭动的头对上了宋音的视线,眼窝深陷,眼瞳突出,如同河上鱼尸的眼目。
这一眼如同触发了某个开关,从窗户的边缘闪进一张青白面孔,白皮贴在骨头上,里面似乎空无一物。与此同时,又有一堆人影靠了过来,速度反而快到惊人,几条“骨架”转眼聚集在窗户外侧,手敲在窗户上的时候,像是硬物击打硬物。
嘴巴张张合合,宋音听不清。
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极其复杂,具体而言是一种想闭眼,但不得不看下去的抗拒。
脸和手没什么好看的,好在别的地方确有收获,宋音从他们统一的纯黑服饰中,看到了三个字,“无业者”。
失业者、合心公司职工。宋音再次浏览自己的待做清单,除了一些工作上的任务外,有三点不同寻常的要求。
·不要迟到。
·守好你的饭碗。
·按时参加主管的员工资格评估。
这会宋音可以稍微总结自己的境遇:由于没有守好饭碗,员工正在面临自己的迟到危机。
她也理解了苏玉良所说的“穿着合心公司员工服出门,总是要小心一点”这句话,有班上大过天,象征身份的衣服才是人类真正的皮囊。如果非职工就是这副模样,那么苏玉良之前所说的确实是在夸人。
或许自己可以暂且把自己的衣服脱下,到公司的时候再穿?然而宋音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苏玉良没有这么做——后者显然比她更熟练。对这种新职工的熟练,宋音有两个解释,苏玉良是真人,或者她是伪人。
说了和没说一样,up主再次恨起自己的笑点来。
不过到底是有能够解释的地方,无业者攻击时呈现抓取的手势,似乎想得到什么,而他们能够从宋音身上获得的,只有这身制服。
认衣服不认人,看来她的饭碗牢牢维系在这件制服上。
宋音继续回忆同事当时的做法——后者在明知背后有无业者的情况下,还往后退了一步。而自己虽然也是因为这个动作被人潮淹没,但由于她当时背对着苏玉良,方位上自己是在朝目的地前进的。
对着许多根扒在玻璃上的手指,宋音回忆着合心公司的方位,脚步后撤,眼睛始终看着窗外。
下一秒,手指停留在玻璃上,不再敲击,玻璃外侧糊上一圈沾着血的脏污。
从最外圈开始,游荡者逐渐转身离开,一旦选择了一个前进的方位,身体就不再有任何扭转弧度,脑袋依然摇摆探查,如同一根左右拧动的大头螺丝钉。
在所有大头螺丝钉的视觉盲区中,宋音前进一小步,此时没有任何变化。
她呼出一口气,知道这时候要考验自己走位了。
合心公司并不难找,只需走出这栋楼房,视野里最高的建筑即是它的大楼,蹲下来从窗户边缘处仰视也能看见。它距离出发地不远,但宋音知道这是一条很艰难的路。
从楼道出口走出,宋音在全局中重新审视自己眼前的难题。路上没有灯,光源只有天空中颇为暗淡的月亮,道路两旁栽种着许多树木,和瘦成骨架的人不同,这些植被非常茂盛,像是吸食了路上游荡者的精气,树叶在风中摩挲起来,发出窸窸窣窣的咀嚼声。
这样的环境下,宋音很难看清周围是否有人,更不必说确定是否在看着自己。
然而她也没有办法在确保自己绝对安全的情况下再出发,虽然不知道上班时间,但宋音总感觉自己即将迟到。
她选择跑起来。
没人、没人、没人。
视野轻微抖动,数着一根根被超过的树木,宋音似有所觉,回头。
没人,只有黑乎乎的树挺立,张牙舞爪。
贫瘠的月光打在树顶,不带一丝美感,反而显得树影更黑,形成一团无光的空洞。
明明之前从窗边第一眼还能发现零星人影,这时候却似乎又隐入了暗处。宋音想起了围在窗边的人,或许她之前的动作,把他们全部吸引到了整栋住宿建筑的侧面。
发现的时候是一两个,但攻击时却一拥而上。
树和树之间有着格外宽阔的缝隙,任何生物都能从中冒出来,更何况是那些形如骨架的人。夹道有人跑起来的时候,植物间的摩挲声听不见了,但是踩在地上的脚步声却十分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