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州作乱的这批山匪,其实也就几十个人,按理来说根本不足以出动一个亲王来剿匪,但营州刺史的奏折里并未陈明山匪人数,朝廷也不知其具体人数,只知这批山匪悍勇,将营州官兵打得落花流水,需要朝廷驰援,再加上康王主动请缨,便也就这么办了。”楼主道,“但若是康王剿匪还朝,最终的山匪尸体记录却只有几十具,岂不是叫朝廷震怒?是以,在营州刺史的里应外合之下,便从监狱里拉了一批囚犯出来送死。除了你在山寨里见到的那批,还有其他几批,已经或即将被处死在不同的路上。”
崔令宜眼睫微颤:“但属下瞧见,有一批山匪与扮作官兵的囚犯互换了衣裳,应该是之后会顶替官兵的位置。为何不直接让官兵前来,还省得多事?””
“因为营州刺史当初是冒着风险替康王办事,帮康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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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州安排山匪。尽管他也是因为仕途无望,才想着放手一搏,但万一事情暴露,他必死无疑,所以康王总得给他一点补偿。皇帝已经因为营州军不敌山匪而不满了,若这一次真的只靠康王从京城带来的那点人手,而营州军没有半分长进的话,只怕曹刺史连营州任期都坐不满,就要打包走人了。所以康王才特意先让囚犯扮作营州官兵进山剿匪,再让那些山匪杀死囚犯,换上官兵的衣服回到营州城中,这便是走了明路,让营州军在众目睽睽下出了力,将功补过,营州刺史的罪过也得以减轻。至于为什么不让真的营州军上场,那自然是因为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可为什么留在山寨的那些山匪还活着,而当家的这些人却先死了?”
“不是说了吗,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楼主含笑,伸出脚,轻轻踢了踢地上当家的脸,“何况这人还保留着往来证据没有销毁,可见对康王也算不得忠心,康王灭了他的口,也不算冤枉了他。”
“那扮作官兵的那些山匪,以后会如何?”
“不过是晚一点死罢了。”楼主轻飘飘地说道,“从京城带来的人马是一个也不能少的,那与曹刺史息息相关的营州军也总得一起凯旋。他们的作用,就是让城中百姓亲眼目睹康王率队的风姿,顺便也重振一下对营州军的信心——毕竟在康王眼中,这以后都是他的江山,他的子民,子民对官府失去信任,可不是什么好事。至于回城之后那些人如何……呵,有的是办法处理。这些人本就不是什么正规军出身,万一哪天喝醉说漏嘴,岂不是要给康王惹麻烦?”
“康王不知楼主也在营州?”
“那个蠢货,自然是不知道的。”楼主轻哼一声,“他让人搜遍了这些人的全身也没找到信纸,最终离去,殊不知东西是被这当家的藏进了刀柄的防滑绑带中,被我一解开就找到了。”
崔令宜的呼吸急促起来,抬头望向楼主:“所以……您是要反悔和康王的合作吗?”
“错,拂衣楼既然收了他的佣金,便不会出尔反尔。”楼主低下头,背着手,微微俯身与她对视,声音微带嘶哑,“你这么聪明,如今我也没什么可瞒着你的。三年前他找到拂衣楼,说想借助拂衣楼的脉网,将瑶林书院与卫家纳入麾下。事涉朝政,我本不欲参与,然他身份特殊,万一真找到个由头,让朝廷清算拂衣楼,那岂不是更麻烦?所以我应下了。但我也告诉他,做事得徐徐图之,不能贪心,所以先安排你去当了崔伦的女儿,这一当便是三年,再无人起疑。”
有夜风吹过,树林里发出细细的咽音。
楼主伸出手,拇指抹去崔令宜脸上一点泥尘,最终停留在她的颊边,食指与中指微屈,抬起她的下巴:“康王愚蠢,与他继续合作,无异于自杀。但卯十六,你眼光不错,你喜欢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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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令宜的肩膀颤抖了一下。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如此近距离地和楼主接触过,在她的印象中,楼主的性格永远令人琢磨不透,她不知道界限在哪,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拿出什么反应。
她唯有乖顺地说:“属下知错,请楼主饶命。”
楼主的手指紧了紧,逼视着她的眼睛:“我虽不知你与卫云章究竟是怎么谋划的,但看起来应是出了点差错,否则卫云章不会抛下你一个人回到营州城中。事已至此,再惩罚你只会耽误正事,你若是真的知错,就该好好听我接下来的话。”
崔令宜:“……卯十六,但凭楼主吩咐。”
“你现在立刻回城,去找到卫云章,让他八百里加急写信发往京城,连同康王与山匪往来的证据一并寄给他爹,将营州的事一五一十说清楚,让他爹代为上奏。”
“为什么?”崔令宜脱口而出,“他接的是密旨,按理不该告诉卫相,而应该由他回到京城后亲自入宫禀明!”
话音刚落,她便自知失言,忍不住咬住了嘴唇。
楼主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看来你还真是挺喜欢他的。”禁不住长叹一口气,“当初让你进崔家的时候,只是想和瑶林书院搭上关系,没想到真和卫家结了亲。若早知卫云章迟迟不定亲,婚事最后会落到你头上,我定让人早早教导你男女相处之道,免得叫你反被男人蛊惑了心神。”
崔令宜沉默。
“让我猜猜,你和卫云章原本打算一起混入山寨查案,结果山寨里的人只看上了你,看不上他一个小白脸,所以想直接把他杀了,是也不是?只不过没想到他有武艺傍身,又没仔细检查尸体,最后被他逃回了城中养伤。”端详着崔令宜的脸色,楼主继续道,“而你一只耳坠里缺了颗药丸,想必是已经在山寨里用过了,为的就是搜查证据。”
除了绝不可能被人猜到的灵魂互换一事,楼主所言,几乎分毫不差。
崔令宜在心里苦笑——她本就是拂衣楼教出来的,如何能逃得过楼主的法眼?
“这么多个日夜,你应该有不止一次机会盗取证据离开,为什么不离开,非要等到现在?”楼主眯了眯眼。
崔令宜回答:“因为属下生怕他们发现属下跟着证据一起失踪,继而怀疑起属下的身份,从而对城中的卫云章不利……属下只知道他受了伤,但并不知道他究竟躲在了何处,若是山匪与曹刺史勾结,在城中抢先一步搜查到他的住处,属下……便不知如何是好了。”
楼主扯了扯嘴角。
“况且,康王是山匪的幕后主使,这只是属下的猜测,即使是有信纸,那信纸上也并无落款,无法证明幕后主使就是康王。”她低声继续,“所以,属下本还打算留下来挟持个人质,带回京城的。”
按照她最初的计划,她会趁着混乱先逃离山寨,在半路截住当家的等人,将他们全部灭口,然后找到纸卷藏在自己身上,回到山寨里。山匪们若是发现她失踪,自然不好跟康王交代,所以一定会想办法掩饰,说一些“把人安置在了其他地方”之类的话。届时,她寻到机会,便会将落单的栓子引到一边,击晕他藏起来,然后再去寻卫云章,与他一起带着栓子回京。
等栓子醒来,已经覆水难收。用来歌功颂德的“被救百姓”离奇消失,当家的等人又莫名死亡,他在康王眼皮子底下失踪,已经洗不清自己的嫌疑,唯有与她和卫云章合作,才能博回一线生机。
只是崔令宜没有想到,康王比自己想得还心狠些。
更没有想到,楼主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让她前期所做的一切准备付诸东流,显得她像个笑话。
“或许我应该提醒你,卯十六。”楼主凉凉道,“替皇帝找证据,那是卫云章的事情。他自己没本事,你还要主动为他人做嫁衣?你可别忘了,你还没从卫家抽身,康王这一单还没算完成,他若是此时落了马,将拂衣楼扯进浑水里,拂衣楼这么多人,怎么办?”
崔令宜用力抿住了唇。
“不过,事已至此,念在你年纪尚轻、劳苦功高的份上,我也不想惩罚你什么。”楼主话锋一转,“皇帝若真想处置这个儿子,总能抓到其他把柄,多个人证少个人证,都不是什么大事。而你,若有悔改之心,便再去替我办一件事情,将功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