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呜咽道:“贱妾从未听过什么诗……”
“那也好办。”高洋望着迟来的延宗,招呼道:“阿胖快来,把你前几日得的黄栀给阿叔看看!”
延宗不明就里,只乐呵呵的答道:“阿叔的耳朵好长,连这么件小事都听说了?我这不是就是防你日后揍我嘛……”说着便解下腰间的袷囊呈递上去。
“这是你从哪得的?”高洋边问边用手指拨开袋中的栀子,见袋底有块小小的白绢。
“我四兄……不……”延宗眼瞅着高洋从袋子里抽出白绢,递给太后,突然意识到事情似乎没有想的那样简单,可话既出口,再无半分收回的可能。
“同心何处切,栀子最关人。”太后一字一顿的念完绢上的字,怒意已如山洪般不可遏制。
赵郡王妃郑氏被娄太后留在了宣训殿。
夜间的凉风轻轻拂动着纱幔,幽暗烛光里的老妇人褪去了繁缛的衣饰,倚着床榻上的隐囊,微眯着双目。
“我问清楚了,那袷囊原是宋太妃赐给儿媳卢氏的,卢氏用它装栀子赠与清操,那日宋太妃觐见皇后,巧遇延宗母子,还意外发现延宗的腰间悬着这袷囊,她以为是自家媳妇有何不检,回家便与孝瑜说了,孝瑜盘问卢氏,方知始末。那白绢我也派人查了,字迹与清操所做的琴谱相吻。唉……”太后悠长的叹了口气,“心太大,做事就很难缜密,我很后悔将这件事托付给你。”
郑氏瑟瑟的跪在帐外,并不敢多言。
“我从前以为你侄女只是手脚毛躁些,没想到心也这么浮躁,我不能将她嫁与常山王了,但这需要一个恰当的理由。”
“太后……”郑氏喃喃哀泣着。
“你瞧我院中的那株柳叶桃,在月下开得多艳。我一直很喜欢,命人采些来酿酒,今日你带些回去,便说是我赐予清操的。”
清操已在馆驿中听闻了宫中的变故,她万没想到小小的栀子,会惹出了如此大的麻烦。
她焦躁万分的在庭院中踱步,直至更深,才在微凉的春夜中察觉姑母落寞的身影。忙解了氅子披在姑母身上,方见她满脸的泪痕。
“姑母……都是我的错……”她扑通跪在地上,拉扯着郑氏的裙裾痛哭起来。
“你知道自前朝定姓族以来,我荥阳郑氏出过多少嫔后,多少王妃,多少丞相,多少大夫吗?……可是眼下天子却在考虑废黜荥阳郡制,划并入成皋……你知道如果依照太后的安排,你若嫁与常山王为正妃,是极有可能成为皇后的吗?那么我郑门中还可以出更多的丞相,将军,光禄大夫……仕途显达,门楣光耀,又何至于被裁并?”
郑氏轻抚着清操的头发,仰头望着云间的朗月。
“我知你阿翁常跟孩子们讲,入仕要靠真才实学,要靠中正品评,做人做事,要走正途,不要总想着旁门左道。但其实他也知道,你我的裙带之上,牵着郑氏阖族多少人的利益……”
清操扬起头,似懂非懂的看着姑母。
郑氏俯下身,叹了口气,伸出手指拭干了清操的眼泪,“你真的很喜欢四郎吗?”
清操垂下眼睫,低声道:“就像姑母对郡王一般……”
郑氏轻轻的笑了一下,“你记得家中那位孙先生吗?”
“哪位孙先生?”
“就是经常帮你阿婆抄佛经的那位。”
她听人说过,早年府中有位门客,因通晓五方之言,允其进内宅为老夫人翻译佛经,但她自己全然没有印象了。
“未出嫁时,我常以佛经向他请教,渐渐钦慕他的博学儒雅,除尘不凡;再后来,钦慕变成了情愫,我甚至做起了嫁与他为妻的痴梦……”
清操颇为惊讶的望着姑母,眼前的姑母熟悉却陌生。
“可是他出身应该……”
“他出身寒微。”郑氏涩涩弯了弯嘴角,“心乎爱矣,中心藏之。我并没有把心意说出来的,因为我知道说出来,只会给很多人带去麻烦,而自己,也不会得到幸福。”
“那后来呢?他去哪了?”
“父亲举荐他去典客署做译语,往来于西虏、北狄与大齐之间。后来随驾出征,在战乱中失去了音信……”
“那你现在还……想念他吗?”其实她想问“喜欢”。
“何日忘之……”郑氏嗤嗤笑了几声,又似喃喃自语道,“可那又怎么样?”
郑氏从怀中掏出一封书笺,“清操,你帮姑母送一封信吧。”
清操吓了一跳,她以为姑母要与孙先生私授信函,郑氏眼见她的表情,笑道:“都说音信全无了……这是给大王的。”
清操这才低头看了眼笺上清丽的小字“赠外。卿卿。”——果然是写给赵郡王的家书。
她怎么想不明白,一个女人究竟要修炼多久,才能在表面上对夫君柔言媚语,山盟海誓,心中却始终藏着另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