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周南归像是看穿了温知的不自在,就此止住了这仅有的几句寒暄,恢复到了大概会令对方舒适一些的带着距离感,更像是正常的交集并不多的校长与学生之间的关系。
不出所料,在那之后,他带着温知往校长办公室那边走去,陆今安和维达尔那两个小子因为顺路也跟了一阵的时候,虽然整个氛围比较沉默,但明显能看出来温知放松了不少。
虽然陆今安看起来倒是像有很多话想说,却又因为他在而憋着不敢开口,看起来挺难受的样子。
周南归视线毫无波动地扫过去,没有在他的身上停留。
这小子早就该改改整天什么都说的毛病了,警惕性太差,也不知道那个人均面瘫的陆家怎么出了这么一个跳脱的。
他在见面后的多数时间,就将目光一直放在了温知身上。
如果不是担心露出太多破绽,引起对方的怀疑,他甚至不想有任何一刻移开目光——他等了整整九年了。
周南归曾经向元帅承诺过——不,那时的他还不是元帅,就只是唐白榆。
在那一天,周南归就成为了少有的见到过真实的,仅仅只只是唐白榆,而不是后来的元帅的人,见到他剥离一层外壳,见到他生疏表达出的情感,见到他柔软的心。
年轻时的周南归太青涩,他胆小,面对虫族的大军逼境整日惶恐。
他一开始是惧怕唐白榆的。那个青年太完美了,仿佛就是为了战争而生一样,没有惧怕也没有犹疑,像是一个完美的、没有情感的战争机器,令周南归每次都怀抱着极其矛盾的情绪,既心安又惧怕。
只要看到他站在那里,站在他的身后,那么就可以不惧任何危险,但是却又在某些时刻,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恐惧——如今的周南归在过了很多年,才终于想出了一种形容——那大约是一种非人感。
一个人怎么能完美成那个样子呢?怎么可能永远没有恐惧,没有情感?
站在那里的,真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吗。
年轻的周南归本就因为战争的逼近而整日惶惶不安,又要面对着那时的唐白榆,心里的压力愈发重。
直到唐白榆带领着他们,第一次与虫族作战,那份积攒的恐惧终于爆发了——周南归做了逃兵。
他瑟缩地躲在墙后,到处都是战争带来的巨大轰鸣声,他浑身颤抖着,甚至连逃都不敢逃远。
即便是如今,周南归还是能清楚地记起来自己当时的恐慌,那时的他太过于懦弱,也太过于茫然无措。
唐白榆找到了他,把当时怕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他拎了回去。
那时候也还没有成长为后来的元帅的青年,在那一场现在看来其实只能算是小战役的战斗中负了伤,见到他就这个逃兵时依旧面无表情。
还有很多人负了伤,但所有人的眼睛都因为这次胜利是明亮的,他们忙碌着,搬运与治疗同伴,从死去的虫族身上捡拾资源,一身狼狈地跑来跑去。
胜利让他们看起来太兴奋了,希望的种子萌发,令所有人都情绪高昂地四处跑着,做着一切力所能及的事来宣泄这份情感。就连带领他们取得这次胜利的唐白榆拎着一个逃兵先回了后方驻扎的房屋都没有多少人注意到。
唐白榆什么都没做,只是将他扔在房间的地面上就自顾自地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就连自己身上的伤也无动于衷。
于是周南归的恐惧又来了,可他不能什么都不做,面前的青年受了伤,正在不断的有血液溢出。
偏远三等星球上的联邦军校校长在很后来的许多时间,都能记起来他多年前当了逃兵,又哆哆嗦嗦着爬起来给抓住了自己的上司包扎伤口。
那时他太年轻,性子懦弱,被胆怯冲晕了头脑,其实到最后分离的时候也没有真正清楚地想明白,那时的元帅也同样年轻,年轻到想不明白自己的情感,也不知如何表达。
唐白榆在周南归为他包扎伤口时就睁开了眼,他依旧没有动作,只是沉默着看着他,像是思考,又像是终于认真地“看到”了他。
于是他们有了第一次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