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陵游的上半身已经扭过去,背对着小少爷了,下半身却还停留在原地,像是突然被定身术定在原地,以一种扭曲怪异的姿势驻足。
“准备去哪?”不含情绪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沙哑,岑羡云捂着嘴角轻咳了两声,“转过来。”
“对不起……”
小猫人没转过来,声音倒是传过来了,喑哑的、带着哭腔的嗓音颤抖的不成样子,眼泪顺着面颊滚落,一滴滴砸在青石砖上。
“对不起什么?”岑羡云的脸色平静的可怕,丝毫没有任何动容,“谢陵游,你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
小小的身子轻轻抖动,前些日子量身定做的衣服竟然又不合身了,布料在肩膀上堆积出好几道褶皱,衣服松松垮垮不合身的模样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谢陵游咬着唇极力压抑哽咽的声音,泪水源源不断地从眼眶里掉出来,他抽了抽鼻子,好半天才从喉咙中挤出瓮声瓮气地回答:“我不该出现在小少爷的面前,我错了……不要,不要讨厌我……小少爷……”
他越说越伤心,好像已经预料到自己将会被赶走的结局,说到最后已然无法压制哭腔,嚎啕大哭起来。
这样软弱的哭包形象找不到半点阴骘偏执,若是有人能一直养着他,护着他,不让他经历那些苦难与奇遇,所谓的气运之子是不是与天下芸芸众生一般无二?
如果有得选……
谢陵游真的愿意走上那条飞升成神的道路吗?
“谢陵游。”平淡冷静的声音同绝望悲戚的哭喊形成鲜明对比,他垂着眼,盯着脚尖处的一道裂痕。
细小的裂缝在青灰色的石砖上并不明显,但有时候就是这样,不曾注意的时候走过千百遍也不会瞧见,注意到了之后,哪怕再微小的细枝末节也会被无限放大。
就如同此时此刻,他无比清晰的认识到,他心软了,动容了,哪怕只有一瞬间。
晨曦彻底驱散了夜里的昏暗与寒凉,金色的光辉为欲走未走的身影镀上浅浅的光辉。岑羡云伸出手虚虚捂住嘴轻咳了两声。
听到动静的小猫顾不上委屈与害怕,连忙转过身,含着一汪泪水的眼睛焦急地瞧着比他高了半个脑袋的小少爷。
他下意识地想要撩起衣袖,他已经取过六次血了,只要小少爷再饮下最后一次血……
“手包扎好了吗?”
轻飘飘地话语如同大山压在了他的身上,他抓着衣袖的手僵住,他想起昨天,小少爷就是看见他手臂上的伤口才生气地赶走他的。
“包扎好了。”小猫把脑袋压得很低,不敢与小少爷对视,哭过的嗓子还哑着,发出的声音低沉含糊,叫人听不清楚。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他自以为隐蔽的松开捏着衣袖的右手,换用左手撩开右边的衣袖,露出被仔仔细细处理包扎过后的手臂,他抬头,想笑,可是挤出来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看,好了!”
他边说边用力的点头,想用这种方式取得小少爷的原谅。
可惜了,岑羡云并没有被这种小把戏糊弄,他扬了扬下巴,冷笑:“另一只手。”
高门大户里穿衣打扮难免讲究,什么时令就该穿什么衣裳,好比如今是春三月,万物新生,为了迎合季节,选作春衣的料子必然是素雅又不是明亮的色泽。
这样的颜色虽说好看,但若是染上点脏污,则会分外显眼。方才谢陵游抬起左手,虽然只有短短的片刻,但岑羡云还是看清了衣裳上浅淡的血色。
他看着畏畏缩缩的小猫儿,眼神玩味:“我请王夫子来教导你,东西没学好,坏习惯倒是学了一箩筐?”
小小的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了,传神灵动的眼睛暴露出他的心虚,他张嘴想要辩驳,还没开口就被一根食指抵住唇瓣。
小少爷的身子骨弱,放到同龄人里属于瘦小的那一卦,但比起营养不良的小猫还是要高上不少。岑羡云半俯下身,将视线同谢陵游齐平。
他放柔了语气,将话语本质中的哄骗藏得滴水不漏:“陵游,我想听你的实话,我喜欢干净又诚实的孩子。”
眼前的谢陵游和干净实在扯不上关系,无需系统拉出昨夜的映像,他也知道小猫必然是在门口守了一夜,夜间露水深重,此刻他的乌黑茂密的头发上还挂着未被初日带走的露珠。
潮湿的衣裳更容易沾染尘土,斑驳的灰色掩盖住了衣服原本的色泽,虽说不至于成为泥猴子,但灰扑扑的模样也没好到哪里去。
谢陵游眼珠子乱转,瞟见自己脏兮兮的衣裳,不由得更加沮丧了——他既不干净又不诚实。
羞愧化作脸上蒸腾的热意,将面颊耳根烧的通红,他讷讷地像块不开窍的石头,呆呆的。
“我给你一个机会。”岑羡云轻轻笑起来,眉眼舒展,神情放松,刹那间犹如冰雪消融。
抵在谢陵游唇边的食指摩挲着因为缺水而干燥起皮的唇瓣:“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你,原谅你,但如果之后被我发现你在撒谎,就不要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