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寺卿出外巡视,另一名少卿碰巧休假,这两日大理寺内上下事务都得温朝处理。等他终于将如山的案卷一一批复完毕,寺内众官员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咚——
外头隐约传来一声鼓响,温朝此时正好停笔,起身将案卷分门别类摆放整齐后,便推门向外走去。
没了门墙遮挡,屋外的鼓声更为清晰,连绵不绝的鼓声从四面八方接连传来,如石子落池塘,在长安橘红的暮色里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暮鼓已响,游人归家。
马车辘辘而行,行至某处时,温朝撩起车帘一角,对旁边的小厮道:“去买些甜口毕罗来。”
七月下,正是秋老虎肆虐的时候。原本他所住的醴泉坊内有永安渠穿坊而过,外有漕渠流经,相较其它坊市还算凉爽,但祖母年事渐高,自入伏起便开始苦夏,终日不思饮食,他只好日日下值时从外搜罗新鲜菜肴,希望能一讨长辈欢心。
还未进门,温朝就先听见了院中长枪挥舞的动静,劲风阵阵,声如龙吟。
转过影壁,果然见祖母手持银枪,久违地在院中操练。
“祖母……”
温朝请安的话刚开了个头,长枪便直直朝他面门刺来,他往旁边行了一步避开,枪身一转又接着朝他侧腰劈下,温朝只好连退数步,拿起一旁的长剑格挡。
祖孙俩转瞬过了几招后,鹤发童颜的温太夫人将长枪一收,满意道:“还行,这几日没懈怠。”
温朝将剑归回原位,呼吸都未乱,温柔笑道:“有祖母敦促,孙儿不敢怠惰。”
老太太抱着枪念叨:“你这个大理寺少卿多少人盯着,出去办差也不安全,多会些武艺防身,总比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只能装羊等护卫来救强。”
温朝称是,让一旁的小厮将买来的毕罗拿来。
温太夫人却摆摆手,让温朝自用:“我已吃过了。半晌时,高家的老姐姐给我送来了好鸡丝冷淘,并些点心饮子,甚为可口。”
说着,温太夫人目露怀念,似是在回忆美食滋味。“她也苦夏,孙儿不知打哪寻来几方新鲜食谱,叫厨中做了后一尝胃口大开,便也给我送了些来。”
难怪老人今日这般精神,温朝神色一缓,只要能吃下去,不伤身子,他倒不拘老太太饮食。
不过他才在膳堂见了碗别开生面的冷淘,便顺口多问道:“哦?不知可还有剩,让孙儿也一饱口福?”
温太夫人神色一滞,轻咳两下,目光游移地搪塞道:“冷淘哪能放那么久,等你回来不得坨成一团?祖母不忍你口舌受苦,已经帮你分担了。”
温朝笑了,对这位老顽童似的祖母实在是束手无策,只好道:“若祖母实在喜欢,尽可去找高太夫人讨来食方叫厨房备上,总比日日不进水米,苦捱身子好。”
他既提了这一茬,温太夫人便顺口提点道:“高家姐姐的小孙儿明德,你过年时还见过的,平日里最是乖巧守礼不过。听说跟六皇子吵了一架,被他祖父姑母丢去大理寺狱反省了。他阿耶外巡,你既是他阿耶下属,又算半个亲朋,多少照顾着点。”
温朝对那名总是满眼憧憬望着他的少年颇有印象,曾经高寺卿也与他调侃,自家小儿不慕父兄,偏偏拿他当榜样。
“孙儿省得,有空时会去看看的。”
不过,既然高至善正被关在牢中,又是从何得来的新鲜食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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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来两天,姜菽终于睡了场好觉,一口气从天刚落黑睡到被晨鼓叫醒,醒来后都没第一时间坐起来,而是颇为感慨地摸了摸身下冰冰凉的竹席。
昨日送暮食时,高至善叫送餐的仆从将秦正阳的要求和他写的食方都带回了高家。
姜菽本以为要过两日才会有结果,没想到天还没黑,就有几名狱卒带着席子矮桌进来,不止给秦正阳,而是给他们四个的牢房都改头换面了,并解释曰“牢房年久失修,恰好今日翻新”。
大家心照不宣,默默地来后安静地走,姜菽清楚地记得当自己一屁股坐到柔软的蒲团上,舒服得恨不得泪洒当场时,外面刚好传来一声沉闷的鼓声,像春雨前落下的一记闷雷,昭示他的人生将从此开始新的篇章。
囚犯又不着急起床,姜菽在席子上翻身伸了个懒腰,只觉浑身舒坦。
哎呀,果然人要靠对比才知道过得有多好!
今天有了席子桌子,明天说不定就能恢复自由有自己的小摊子,然后奋斗上个几年,说不定就能在长安开一间自己的小食肆,最后买一套漂漂亮亮的小房子!姜菽两眼放光,随着晨鼓的敲击在席子上来回翻滚,从未觉得前途这般美好!
和昨日一样,晨鼓还未结束,高家的仆役就来送朝食了。
这回或许是因为破罐子破摔不想装了,直接给他们每人都准备一套,让他们能各自在自己牢房的小桌案上吃,不必再像之前那样隔着栅栏紧巴巴的。
本就大清早心情好的姜菽在看到今日的菜色后更是乐得冒泡。
麻酱鸡丝凉面,糖蒸酥酪,冰镇酸梅汤,正好是他昨日写给高至善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盘蒸鱼,一碟炸过又煮的卤水豆腐干,并一盏削皮切好的酥梨块儿。
鸡丝凉面——在唐朝就该叫鸡丝冷淘了——用小盆似的大海碗盛着,姜菽拿筷子尖拨了拨,底下是根根爽滑分明的过水面,顶上是厚厚一摞煮好撕成的鸡丝,边上一圈五颜六色的配菜,有焯过水的脆嫩豆芽和绿油油的青菜段、黄瓜丝,还有水灵灵的萝卜丝和切成小棋盘格模样的金灿灿蛋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