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朝颜靠在秦昭肩头,慢慢闭上眼睛。秦昭则看向坐在正中位置的裴冽。相视无言。马车连续赶了两天一夜的路,距离皇城只剩下一天一夜。密林深处,篝火乍燃。裴冽先后收到洛风传来的密信,第一封与太子所述相同,大抵说了柱国公府的情况,除楚世远跟楚锦珏被押刑部大牢之外,靖王当日便搜了柱国公府,一无所获。因案情牵连甚广,靖王派人围了国公府,只有楚依依回到将军府,剩下的人皆不许离开。原则,许进不许出。另,太子以他公事繁忙为由,请辞了此案副审一职。篝火前,顾朝颜将密信递还到裴冽手里,没有只字片语,起身想要离开。秦昭亦站起来,“阿姐……”“我想一个人静静。”顾朝颜朝着密林深处去了,留秦昭在原地,满目担忧。裴冽将密信扔到篝火里,“秦公子坐。”秦昭看他一眼,坐下来。篝火噼啪作响,火光越来越大,簇簇跳跃的火苗映衬到那张白玉无瑕的脸上,愈显得秦昭风华无双,“裴大人已然不是副审,这案子你还要查下去?”“自然。”裴冽捡起旁边干柴,面无表情扔向火堆。秦昭看他,“这不是太子的意思。”“这是本官的意思。”呵!“秦某听闻裴大人自幼长在延春宫,皇后膝下?”“是。”“拱尉司司首一职,是太子在皇上面前为大人求来的?”“是。”“皇后与太子对裴大人算是有恩?”“是。”“如此说……”“如此说,本官该听从皇后跟太子的安排,秦公子是这个意思么?”裴冽抬头,神色平静看过去,“你是在提醒本官的出身,还是在替你阿姐试探本官的态度?”秦昭坦言,“都有。”“就是不知裴大人可否给出明示。”裴冽又捡起一根干柴,随后起身,鸦羽色长衣在火光映衬下如同他那双眼睛一样深邃中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冷静跟沉稳。“就算明示,本官也犯不着给你明示。”手臂粗的干柴砸到篝火正中,砰的一声,火苗急往上窜。秦昭猛朝后仰,仍被溅出来的星火将雪色长衣烧出两个黑洞。他抬头,蹙眉。裴冽欣欣然,走向密林深处。这一次秦昭没有阻拦,亦没有跟过去。因为他看到了不远处参天古树上的夜鹰……裴冽找到顾朝颜的时候,她正屈膝坐在溪边一块较大的石头上。月光如薄纱倾覆,勾勒出她的轮廓。裴冽停下脚步,望着眼前涓涓细流的溪水,“本官不会放弃这个案子。”“我知道。”顾朝颜轻声开口,声音中不再有初时的彷徨跟恐惧,反而坚定的让人意外。裴冽侧目,“为何?”“查出梁国细作是拱尉司职责所在,而梁国细作已被证实不只有十二魔神,夜鹰亦是,且有可能是更强大的存在。”裴冽看她,“夫人信我就好。”“我当然信你。”顾朝颜迎上裴冽的目光,“自西郊合作至今,我与裴大人也算走过风风雨雨,也曾有过性命之托,我不曾算计过大人,大人也不曾算计过我。”顾朝颜语气过于严肃,硬是让裴冽把将将荡漾起来的异样情愫压制下去。他看她,不语。“大人是不是好奇,我为何如此在乎柱国公府?”她也一直看他。裴冽沉默片刻,点头,“本官猜想过很多种可能,但每一种可能都似乎差点意思。”顾朝颜收回视线,目光落向眼前溪水。皓月当空,群星璀璨,天海如银河倾泻,深邃悠远,如梦如幻。溪水里盛满星子,也跟着波光粼粼。“大人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他们是我的家人。”裴冽疑惑看向眼前女子,本能将‘家人’两个字与楚依依联系到一起,这种可能性在他看来都不是差一点意思,简直……“楚世远是我的亲生父亲,楚锦珏是我的亲生弟弟。”顾朝颜重新看向裴冽,见他震惊之色溢于言表,便又补充一句,“我是他们早年遗失在潭州的女儿,本名,楚曦。”裴冽站在那里,僵硬如石。他知道楚世远丢过一个女儿,可他做梦都没想到那个女儿竟然会是顾朝颜?哪怕亲耳听到,他都不太敢相信,“顾夫人……”“此事秦昭不知,我父母亲人皆不知,除了我,就只有大人知道。”顾朝颜看着他,“我希望大人可以替我守住这个秘密。”“本官……”裴冽压下震惊,“本官不会说出去。”顾朝颜终于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彼时得到楚世远跟楚锦珏被押进天牢的消息,她犹如天塌一般惶然失措,叠加前世之殇她一时承受不住。又因为此事因她一时之念而起,愧疚强击之下人险些垮下去。幸,今生非前世!这两日她反复告诫自己,莫慌,莫怪,莫怕!上辈子柱国公府最后获罪,是因为楚依依将邑州布防图藏于国公府书房,才至满门被斩,这一世则是因为楚锦珏无意泄露。如果这件事注定会发生,她庆幸是在这个时间点,她还没有到无能为力的地步。自责无用,眼泪无用,怕亦无用。可她要救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她需要帮手。而唯一能帮她的人,只有裴冽。她想裴冽帮她,就要坦诚相对。“当务之急……”“当务之急,是楚晏。”顾朝颜从巨石上走下来,“通敌是大罪,但案子没有审,罪名没有下来,靖王只是围了柱国公府并没有下令抓人,自然也不会将楚晏从吴郡押回皇城,但他必然会以此为由命吴郡守将暂时控制住楚晏,可楚晏若知柱国公府遭逢此变,定会赶回皇城。此举,无疑是罪!”若非顾朝颜提,他倒忘了柱国公府还有一位大公子。“你的意思是?”“我想大人能以拱尉司司首的身份去信,与他言明厉害关系,不管多难熬都要留在吴郡,这个节骨眼儿,莫要落人口舌。”裴冽看着她,“楚晏……”“本官与楚晏不熟,他未必会听我的。”“吴郡守将是太子的人,他应该会听大人的。”顾朝颜望向溪水对面的密林,目光却仿佛透过这密林看的更远,“就算最后我救不了柱国公府里的人,我便与他们一起去了,可楚晏必须活着。”“他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一线生机。”顾朝颜扭回头,坚定决绝的目光里多了一丝暖意,“你不知,楚晏睿智聪明,是这天底下最聪明的人,我做不到的事他一定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