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仁宗庆历六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已满两年,距范仲淹新政失败也一年有余,那篇流传千古的《岳阳楼记》还要过几个月诞生。
西南蜀地,眉州眉山。
城南寺庙里的僧人拿着报时用的铁牌沿街敲了几转,县城里熟睡的人们逐渐苏醒,起床下地,开始为一天的生计忙碌。
自本朝坊市界限逐渐模糊,眉山县城中那条青石板铺就的大路便成了商贩们的聚集之地。早在寅时初,便有卖朝食的小贩推车挑担,早早支起了摊子准备就绪。
卯时一过,上街来买朝食的人多了起来,商贩扯起嗓子开始吆喝,带着本地口音的叫卖声隔着院墙,飘进了沿街的几户庭院里。
城南纱縠行。
粉墙碧瓦的三进院里,丫鬟春杏拎着食盒穿过垂花门,踏入二姑娘住的赏心小院,看了眼和自己出门时别无二致的房门,一双柳眉蹙起。
“姑娘还没起?”春杏问正在院中给乌龟喂食的夏榴。
夏榴看了一眼天,见怪不怪。
“自姐姐出门到现在,喊了两回,每回都说快起了。”
史曦听见院里传来的动静,翻了个身,把锦被蒙过头顶,继续赖着。
自打她一觉醒来,从一个期末周猝死的医学生变成史家这个不愁吃喝的女娃娃,便光明正大开启了自己的咸鱼生活。这个时候又不用起床上早八,早起有必要吗?没必要!既然死过一遭,老天爷让她重生,就是为了让她来享福的。
无比坚信这一点的史曦很快又见了周公。
“我的姑娘诶!昨日便差点睡到隅中,今日怎的还没睡够!”春杏打帘进屋,不知是说给史曦听还是在自己念叨,“午后我得去把冯郎中再请来看看,该不是上次落水留下了后遗症。”
听到这句,史曦不情不愿地翻身睁眼,冯郎中那药苦的人作呕,她属实不想再喝了。
“春杏姐姐,我只是赖床,不必再劳烦郎中跑一趟。朝食吃什么?可有我昨日提到的芥菜馄饨?”
葱绿色的纱帐里坐起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姑娘,此刻正撒着娇问自己吃什么,春杏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笑着回道:“李叔一大早便去将姑娘要的芥菜馄饨买了回来,现下还冒着热气呢!姑娘再磨蹭一会儿就要放凉了!”
史曦一下子有了动力,由春杏帮着洗漱梳头,换上一身鹅黄色襦裙,坐在了饭桌前。
这具身体的原主今年才五岁,先前随父母一起住在史家祖宅里,前些日子小辈玩闹不知怎么起了争执,大房家的芳姐儿失手把原主推下了池塘,这才给了史曦穿过来的机会。
通过她这些日子观察,史家在当地应当算是有头有脸的富户,不过史曦的母亲李夫人母家也不是什么落魄人家,李夫人出身优渥,性子刚强直率,本就厌倦了祖宅里的弯弯绕绕,这次女儿落水,一怒之下直接搬了出来,看中这处宅子后当天便先斩后奏交了定金,给史家老太爷气得不轻,但儿媳妇占理,无奈之下也就同意二儿子一家搬了出来。
史曦对此非常满意,刚来那一个月在祖宅,她从病好后就须按规矩去给祖父祖母请安,比上早八还起得早!多亏了她娘强硬,才让她现在能美美赖床。
一边吃一边回忆穿来以后发生的事,不知不觉就吃完了一整碗芥菜猪肉馄饨,史曦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子,从凳子上跳下,准备去正房给母亲请安。
父亲史尚嵘一过年便马不停蹄带着商队离家,这搬家乔迁的活都落在了夫人李珺身上,史曦虽然有心帮忙,但一看到原身这还是幼儿的胳膊腿,暗叹自己不添乱就算帮忙了。
带上夏榴,路过几重假山,史曦熟门熟路来到母亲的正院。
甫一进去,便觉今日气氛不同以往。这几日府内事务多,母亲的正院哪一日不是人来人往的,偏今日有些冷清,不见前来汇报事情的仆妇,只余秋棠和冬梅二人立在门外侍候。
史曦好奇走近,便听一道温柔的声音自前厅传来。
“自打知道你将宅子定在这处,我从十日前便开始欢喜。我整日除了操持纺织生意,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你来了,我就不愁寻说话的人了。”
“苏大哥还未准备归家吗?”史曦分辨出来这道是母亲李珺的声音。
方才那道温柔的声音又响起,带了几分淡淡的忧愁:“他上次来信说三月后启程归家,但我知道他的性子,这几年在外游学,哪次不是把当地游历遍了才回来。上次赴试又落榜,他心里当是极不畅快的。”
李珺安慰道:“这世上白头进士多了去了,这次不中,未必下次就又名落孙山。何况你家二郎三郎争气啊,我上次听书院先生夸二郎‘冠绝全院’,说不定几年过后,二郎三郎给你摘个状元回来,到时候你可成了汴京城人人羡慕的状元亲母。”
程夫人闻言笑出声来:“你还跟以前在闺中一样会哄我,什么状元亲母,二郎三郎只要能平安长大,做个良善正直的人,我就心满意足了。”
李珺看了眼立在程夫人身边的小郎君,打趣道:“说起来,当初曦娘还和你家三郎有一门娃娃亲,你不想当状元母亲,也得问问我们曦娘想不想做状元娘子。”
李珺一句话,逗得程夫人又笑起来,却让站在屋外听到了一切的史曦如遭雷劈。